“先生”一词的词义演变：从《诗经》到现代的流变历程

“先生”一词的词义演变：从《诗经》到现代的流变历程

“先生”一词的应用范围相当广泛。它既可以指老师、一般成年男子，也可以称呼自己或他人的丈夫，甚至还用来尊称女性。《现代汉语词典》从第6版开始也将“有时也尊称有身份、有声望的女性”纳入了“先生”一词的解释中。围绕这一特殊用法，王雅云从“先生”的词义流变出发进行了分析。

在《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中，“先生”一词的释义为：1.老师；2.对知识分子和有一定身份的成年男子的尊称；3.称别人的丈夫或对人称自己的丈夫（都带人称代词做定语）；4.〈方〉医生；5.旧时称管账的人；6.旧时称以说书、相面、算卦、看风水等为业的人。从2012年出版的第6版开始，“先生”一词在第二个释义后增加了“（有时也尊称有身份、有声望的女性）”。然而，将“先生”一词用于称呼女性这一用法尚有争议，主流媒体在报道时选词也游移不定。下面我们从“先生”一词的词义流变出发，探究其用于称呼女性的原因。

“先生”这一表述的最初文字记录源头，可以追溯至《诗经》，具体出现在《大雅·生民》篇章：“诞弥厥月，先生如达。”此句意谓“怀胎十月期满之时，头胎孩子顺利降生”。在此语境下，“先生”并非一个凝固的词语，而是以词组的形式存在，其意义是“最初诞生的孩子”。西周时期，“先生”一词经历了词汇化的过程，从原先的句法结构或词汇组合逐渐凝固成一个独立的词语，被用来尊称自家的父兄等。在战国时期，“先生”一词开始广泛用于称呼教师或教育者。如《礼记·曲礼》中提到“从于先生，不越路而与人言”，这里的“先生”即指教学者。这体现了对教师的尊重，并逐渐成为“先生”一词的主要用法之一。

“先生”一词之所以能衍生出“尊敬”的含义，可能与儒家文化的深远影响息息相关。儒家传统思想中，年长者被视为智慧的象征与道德的楷模，因此受到高度尊敬。当“先生”最初被用来指代“先出生的人”时，其本身就蕴含一种对年长者的敬意与尊崇。这种内在的尊敬色彩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强化，最终使得“先生”一词成为表达敬意的称谓。（姜德军、道尔吉《汉语社交称谓语“先生”的古今嬗变》）“先生”一词用于女子称呼丈夫的历史可以追溯至较早的时期，但具体的起始时间并不十分明确。西汉刘向《列女传·楚于陵妻》中有：“妾恐先生之不保命也。”可见西汉时“先生”一词已经可以用于妻子称丈夫。

随着时间的推移，“先生”一词的词义经历了显著的泛化过程，其最初专用于指称知识分子，随后逐渐扩展，可以用于指所有掌握一定专业技能的人，如道士或以行医、算卦、卖唱、说书等为职业的人。东晋《太极真人敷灵宝斋戒威仪诸经要诀》：“学士若能弃世累，有远游山水之志，宗极法轮，称先生，常坐高座读经，教化愚贤，开度一切学人也。”这里明确提到了道士可称“先生”，由此可见，东晋时期“先生”这一称谓成为对各行各业中具有专长者的通称。

清末，随着外来语言的涌入，“先生”一词被赋予了新的内涵，用以对应英文中的“Mister”，这一用法起初仅限于较小的社会范围。步入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先生”的指称范围依然相对有限，主要集中在地位较高的知识分子与某些特定职业群体之中。改革开放后，社会和人们的思想变化巨大，这种变化也影响到语言使用层面。在此背景下，“先生”一词的使用频率显著上升，逐渐走进了大众的视野。“先生”作为“Mister”的对译用法，逐渐在多种语境中占据主导地位，指代成年男性，这成为该词的基本含义。

在二十世纪初，“先生”出现了一种特殊的用法，用于指称有知识、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女性。1916年，京师学务局发表一则悼文，追悼的对象是一位名叫继识一的女校长，悼文中对她的称呼为“继女士识一先生”，将“女士”和“先生”同时纳入其中。1936年9月18日，毛泽东同志在写给宋庆龄的信中用“庆龄先生”作抬头，信中共出现7次“先生”。（邢福义《在广阔时空背景下观察“先生”与女性学人》）

语言是反映社会的，仔细探究“先生”一词的流变过程，我们就会发现，“先生”一词在古义中也多指代男性。“先生”一词带有尊敬色彩时，多称老师、医生、道士、说唱艺人等，而这些职业在古代几乎都是男性做的。二十世纪初开始出现的“女先生”是例外用法，这是当时特定时代背景导致的。辛亥革命后，随着新思想的传播和社会的变革，女性地位明显提升。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走出家门、走进社会，并在各个领域发挥作用。“先生”这一称谓，因其蕴含“备受尊崇、学识渊博、地位显赫”的语义特质，而被援引来指代那些在社会上具有显著影响力的女性，旨在彰显女性与男性并驾齐驱的能力与地位。此举乃是当时女性为争取平等而在称谓领域所作出的积极尝试，深刻反映了她们对于获得平等地位的迫切渴望，乃至某种程度上的激进态度。这种对“先生”称谓的借用，是在特定历史时期与独特社会心理机制的共同作用下应运而生的，是在特定文化语境下的一种历史见证与记录。

语言与世界上其他事物一样，也处在变化发展中。“先生”一词从西周发展至今，词义经历了多次变化。近年来，“先生”是否可用于称呼女性这一问题受到大众关注。语言与社会意识紧密联系，在尊重女性、追求平等的今天，继续将“先生”用作女性称谓是否合宜，需要更严谨的学术探讨。世界上许多国家都在挑战“过时的语言”，我们也应该允许争论存在，并谨慎思考如何处理。本文梳理了“先生”一词的使用流变，期待更多有价值的探讨。

（原文来自《语言文字报》2024年11月13日文章《“先生”语义流变考》；作者：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王雅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