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英雄：西式电影语言与东方文化情调
陈英雄：西式电影语言与东方文化情调
陈英雄，这位法裔越南籍导演，以其独特的电影语言和东方文化情调，在国际影坛独树一帜。他的"越南三部曲"不仅展现了越南社会的人情世故，更将东方美学与西方电影语言完美融合，形成了鲜明的个人风格。本文将深入探讨陈英雄的电影美学，以及他如何通过电影语言展现东方文化情调。
第26届上海国际电影节近日官宣法裔越南籍导演陈英雄（Tran Anh Hung）出任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评委会主席，前不久，陈英雄凭借《法式火锅》荣获2023年第76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越南导演陈英雄凭借自身对东方文化的诗意透视, 以及西方理念的渗透, 使他成为一位站在西方意识里对东方文化重新诠释的创作者。他的作品从平静的日常生活中透露着东方式的美学思想, 缓慢而又宁静的镜头, 给人如诗意般的画面和语言, 带来一种独特的诗性隐喻以其独特的东方文化和东方哲学, 都在其导演的电影中表达出来, 由此形成了鲜明的个人风格。今天本文将借此梳理陈英雄的作品序列以及电影美学。
陈英雄出生在越南，少年时期赴法国定居。在创作伊始，他就把目光投放在母国越南。他的"越南三部曲"《青木瓜之味》《三轮车夫》《夏天的滋味》使他在国际影坛脱颖而出。"越南三部曲"从最底层人和最平凡人的角度去探讨越南社会中的人情世故，用最温情、最诗意的展示方式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同时，法裔越南籍导演身份的特殊性，使陈英雄导演创造出西式流畅的电影语言下始终包裹着东方情调的故国回忆。
电影美学
1. 东方美学的空间意识
在陈英雄越南三部曲代表作《青木瓜之味》中，展示了大量的庭院空间，电影中的庭院空间，还是横移式长镜头营造的电影语言空间，其根本都是导演陈英雄向东方文化、东方美学学习和吸收融合的结果。东方美学的空间意识成为导演陈英雄创作的源泉。
《青木瓜的滋味》中的家庭空间十分契合中国园林的空间语言和空间观念。园林空间不是独立于环境之外的空间，而是和周围环境密切关联的空间，"建筑和外在的环境，共同形成了一个'日中月中有影，风中雨中有声'的生命空间"。陈英雄导演的电影《青木瓜的滋味》深刻学习了东方的空间美学，深刻运用了东方美学的空间意识。虽然陈英雄在法国学习电影，然而这种浓浓的乡愁却镌刻在导演的电影中。正如有的研究者所指出的，"在民族母题方面，陈英雄以家庭为原点扩散至对整个民族情怀的希冀"。由此，陈英雄电影中的家庭空间也上升到民族精神高度。
不仅如此，横移式长镜头的镜头语言具有深厚的东方艺术传统。横移式长镜头的运用和中国的卷轴画非常相似。中国绘画的创作和接受中隐藏着东方特有的空间观念，如中国的卷轴画往往是在打开的同时，风景一一展现出来。这和中国美学中的游观密切相关。中国绘画中总是采取宏观思维的方式，以大观小，即游观的方式。如中国的《清明上河图》就是在徐徐展开的画卷中呈现城市的景象。陈英雄的电影《青木瓜的滋味》中还呈现了东方美学思想，即人与自然之间的纯净和谐。西方美学中讲究的是人与自然的对立，在人与自然的对抗中来提升人的主体性力量。东方美学讲究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在电影《青木瓜的滋味》中，虽然是在家庭生活中，但是人与户外的自然性具有一种和谐的关系。
2. 人性关怀与悲悯情怀
陈英雄童年记忆中的越南动荡不安、灾难深重，经济发展迟缓，人民生活水平低下，种种悲凉的社会现象导致他在眷恋与思念之中更带有对母国人民的关怀与同情。正因为如此，他作品中的人物常常带有悲剧的命运，作品的呈现也始终饱含着追忆、无奈、忧伤，同时掺杂着热切。而作为深受西方文化陶冶的电影人，他以"他者"的身份，又能跳离母国情感的藩篱，以一种异常超脱冷静的旁观者眼光，保持着适度的距离，对越南进行审慎的凝视和思考。
陈英雄的影片不会用过多的镜头渲染人民生活的悲苦，却善于选用典型、普遍的越南底层人民形象，捕捉他们最日常的生活细节，通过少数有代表性的场景侧面，将个体的故事艺术化，从而达到反映某种特定群体、某种社会现象的目的。例如《三轮车夫》中，卖唱的残疾人、在厨房忙碌不停的主人公的姐姐，给顾客擦鞋的主人公的小妹，与周围热闹的食客相对比，折射出三轮车夫所处的这一社会阶层的生活现状。在导演看来，虽然这些底层人物无力改变命运多舛的生活现实，但他们对美好的追求从未止步。
《夏天的滋味》是对现代城市人情感生活的梳理，陈英雄抱着一种极其宽容的态度。城市生活让大姐夫感到压抑，下龙湾的情人对他温柔崇拜，让他在青山绿水间找到片刻的宁静，他渴望那样传统的家庭生活，但是又无法抛弃城市的现代家庭。大姐和二姐对丈夫的出轨都选择了包容的态度，一如传统的东方女人所表现出来的逆来顺受。所有这些反映了现代城市人遭遇情感困惑时敏感疼痛却又无法拒绝只能负重前行的一面。
不同于越南本土导演，陈英雄能够超越狭隘的审美局限，超越文化的隔阂与歧见，从各个角度以真正的人文精神观照世道人心，他的影片始终笼罩在一种博大宽容的悲悯情怀之中。
3. 女性形象：他救、救他与自救
陈英雄导演擅长将越南女性频频展现于自己的镜头之中：在缓慢移动的诗意镜头中，一个又一个不同的越南女性鲜活了起来，她们似水般的性格，如水般的温顺，像水般孕育着、拯救着生命。她们既在失去话语权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缝隙中释放被压抑的痛苦，又在面对动荡与变故中以纯粹和温柔去唤醒没有归属的灵魂，还仍能以东方的超然与母性的宽容去安放自我。这一组组以与女性结合或缺失的关系而发生的故事，展现的不仅是陈英雄印象中的越南社会图景，还有一份导演对于男权为主导的社会中男女关系的发生、改变、走向何处的思索。
在陈英雄导演的三部曲之《青木瓜之味》中，女性角色占比甚多：从女孩蜕变为少女的梅，默默忍受丈夫出走而扛起整个家庭的少奶奶，在阁楼中苦守内心终年祈祷的母亲，还有接受西方教育与现代文明却被横刀夺爱的未婚妻。她们每一个角色宛如一种符号，勾勒了陈英雄导演对于越南女性以及男性主导话语权之下男女相处的现状。
在《青木瓜之味》中，陈英雄导演特意展现极其顺从甚至有些奴性的越南女性，刻画着越南社会中"被规训"亦可说为"男性凝望"下的女性形象，剧中角色的安排走向隐含无意识男性话语权。而在《三轮车夫》中，却又放大以窥见整个社会背景中女性的特征，女性的隐忍、真挚、纯粹对比出男性极端的懦弱和无能，又表达了女性的生命力在男女失衡的民族中无奈居上进而挽救的美好寓言。在《夏天的滋味》中，陈英雄导演又回到对于男女关系的引伸，将镜头伸展到女性欲望的隐秘心理，女性的主动、勇敢、成熟在男权制的社会中得到安放。这些图景在陈导镜头之下的失衡与非失衡之间，都不由分说地经历了一个民族的拯救与成长。
4. 亚洲新电影的异质美学
"亚洲新电影"
亚洲新电影的导演们在电影创作的起步阶段都取材于本土社会的风土人情、历史社会，甚至具有相当的新闻性。但同时，这种创作在词语概念的延宕中往往呈现为一种二次建构的样态，欧美的电影导演和亚洲新电影导演对现实及其背后的现实主义手法认知存在着相当的差异。有研究者认为亚洲新电影和同时期欧美电影不同之处在于其大众主义的路线，在欧洲电影探索先锋艺术、美国好莱坞开发电影技术与想象力的20世纪末，亚洲新电影却专注于表现底层社会生活与平凡无奇的生命感受。是枝裕和作为近年来备受关注的日本导演，他的作品从《无人知晓》（是枝裕和，2004）到《小偷家族》（是枝裕和，2018）都将视线下沉到非常态和非主流的家庭空间之中，陈英雄同样如此，他的《三轮车夫》或许是第一部将越南的底层城市生活景象作为主题介绍给世界观众的电影。
亚洲新电影有着别样的美学意图，尝试进行一种异质性的美学实验，这种美学实验通过摄影、剪辑来完成，在声光电影中把亚洲现代社会中的某些极其私人但又无比深刻的生命体验转换成艺术的表达。在陈英雄的电影中经常出现破碎的镜头画面，比如在《三轮车夫》中使用远景镜头将一栋住宅楼的所有窗户收入镜头，人变成了一个极小的对象；在金基德的电影中也常常运用这样的远景镜头来表达人脱离于外部世界，失去对其全部掌控力的恐怖体验。这样的镜头试图在模仿现象世界之外的一个观察点，并不对人物做移情化的处理，以人物的视角来理解事件。相反，在这样的镜头中，那个自启蒙运动以来无限膨胀、被康德认为足以为自然立法的主体性遭到了最为深刻的质疑，他的能力和野心都成为天地万物间无比渺小的一粒微尘。
陈英雄凭借"越南三部曲"奠定了他在国际影坛的显赫地位。他用自己独特的镜头影像打破了以往美、法电影，甚至是越南本土电影中越南贫穷、落后、愚昧的形象，向观众展示了越南的过去与现在、传统与当代、柔美与残酷。陈英雄的越南背景使他的越南影像表述显得更加与众不同和意义非凡。从《青木瓜之味》开始，越来越多的越裔外籍导演也尝试通过拍摄越南题材的作品来展示这种身份认同感。众多导演的西方理性思维遭遇多姿多彩的东方地域文化，使越南电影作品更加丰富多样、异彩纷呈，给越南电影文化市场带来一轮发展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