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们想谈谈中国人的生死观
这一次,我们想谈谈中国人的生死观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死"是一个既忌讳又充满仪式感的话题。从"鬼节"的祭祀习俗,到马王堆汉墓的T型帛画,再到古代思想家对生死的哲学思考,中国人对生死的看法既矛盾又独特。
马上就要到中元节了。中元节,俗称“鬼节”,是中国传统祭祖的节日。“死”在中国文化里,其实是很矛盾的一个存在。一方面,我们极度忌讳这个词。不能把死字挂在嘴边,非要说得用“长逝”“殒命”“殉节”“驾崩”“见背”“夭亡”“入寂”这些词来代替;也很少有长辈,会真的坐下来对你进行“死亡教育”,聊聊“人死后会去哪”“自己死后要怎么样”。
可同时,中国各地的丧葬和祭祀文化,却又呈现出了百花齐放、传承万代的态势。就拿“鬼节”来说,很多地方的人依然会用点香、上供等方式,来给逝去的亲人送去思念和祝福。用什么样的供品,在什么时间说什么话都很有讲究。当然,有一样是共通的,那就是要烧给他们足够多的“元宝“。以便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可以过上比在人间更富足更美好的生活。这样的习俗,其实古而有之。《荀子·礼论》中就写道:
丧礼者,以生者饰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故事死如生,事亡如存,终始一也。翻译过来就是说,侍奉死者要像对待生者一样,都要按照规定的礼数来做。这样的不舍和尊重,让我们打心底里愿意去相信:他们的精神真的会存在于另一个世界,默默地守护着我们。
而这样的想象和信念,在长沙出土的马王堆汉墓中,居然以帛画的形式具象化了。
1972~1974年,考古工作者在长沙浏阳河旁,先后发掘出了3座西汉时期的家族墓葬,分别是:二号墓,墓主是汉初的长沙丞相轪侯利苍;一号墓,墓主是利苍的妻子,也就是著名的辛追夫人;而三号墓,墓主则是长沙丞相二代利豨。其中,在辛追夫人的棺椁上,覆盖着一副色彩绚丽的帛画,外形成“T型”,顶端横裹着一根竹竿,上部和下部的两个下角,则挂着用青色细麻线织成的筒状繐带。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T型帛,而是一件“招魂幡”。用于招回墓主人的魂,使其能够顺利升天,招回墓主人的魄,让其可以与身体一起入地为安。帛画自上而下,分别代表“天上”“人间”和“地下”三界。同时,也细致地描绘出了:辛追夫人在死后是如何通往天国的。下面,就请大家跟随我的“镜头“一起来看看:这件”招魂幡“上,到底画了什么。
帛画最上面的是“天界”。“天界”中央,被仙鹤环绕着的,正是传说中主宰天国的神——“烛龙”。据《山海经》记载,烛龙法力无边,可以左右昼夜、四季和风雨,可谓威风凛凛。其正下方两只怪兽正乘着坐骑拉绳震钟,一方面显示了烛龙无上的地位,一方面也叩响了凡人升天的讯号。钟的下方则是天界守门神帝阍(hūn)。他们伫立于天门之间拱手相坐,身体前倾着,尽显恭迎之态。天门两阙,各攀伏着一只守护神豹。在他们的上空,象征着祥瑞与长寿的飞龙和仙鹤肆意盘旋飞腾着。好不快活。而以烛龙为轴。画的右侧,金乌驾驭着一轮红日,正照在当空。其余的八个太阳则栖息在扶桑树枝上,象征着墓主人成仙之际出现的“九天开则九日俱明于东方”的奇观胜景。而画的左侧,则是传说中的月宫。玉兔飞跃在灵蟾的头顶,灵蟾则口衔着灵芝趴在月亮的上方。古籍《天问》中就曾写到:“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这里的”“顾菟”指的就是蟾蜍和玉兔,月亮因为有他们在腹中,所以才能够周而复始,永存于天界。当然,现代科技让我们得以了解:所谓的蟾蜍和玉兔,只是古人对于月亮表面阴影的直观想象罢了。和外国人聊星座是一样的。
让我们把目光继续往下移。天门的下面,就是“人间”了。这里,以“双龙穿璧“为中心,将人间分为上、下两个部分。在中国古代的神话中,龙是可以腾空翱翔的神物。画中,龙首昂扬于天,龙尾垂览于地,交叉穿过玉璧,这正是人们赋予龙“潜于渊、飞于天”地神性写照。以双龙来连接天界和冥界,也同样寓意着双龙将要引导墓主人的灵魂升天。先来看“人间”的上半部分。双龙之上,左右两只凤凰和迎接逝者的招魂鸟飞廉,分别盘旋在华盖上下。而在飞廉的下方,有一个老妇人正拄着拐杖缓缓前行。这位,正是墓主人辛追夫人。也就是这场“升天“仪式的女主。在她的后面跟着三个并排而立的侍女,她们身穿曲裾长袍,踏在玉璧平台上,受天界使者迎接,准备着送主人出行升天。”平台下方鼎立着一根红色的柱子,两侧则各有一只赤色的豹子盘踞着,这应该就是屈原《招魂》中所写的“虎豹守天门”了:“魂兮归来,君无上天兮;虎豹九关,啄害天下人兮”。
沿着玉璧继续往下,就来到了“人间”的下半部分。那个带着帽冠的人面鸟叫做“句(gōu )芒”,是掌管树木的春神,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帮墓主赐福的。句芒下的“五彩羽帷帐”,则承袭了周代棺罩的传统。帷帐下的“Y型”物体叫做“特磬”,是一种祭祀时用的打击乐器。特磬下方,左右各站着三个人对着墓主的遗体拱手祈祷,还有一位侍者站立在摆满祭祀用品方桌的左侧,为主人虔诚地颂福。这里就是墓主复魂仪式的主场地了。左右两侧,还各有一个灵龟叼着灵芝,在双龙的尾部奋力往上爬着,争相为墓主献上不死仙药。
接着,就来到了画面最后一部分——“地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巨人——水神禺疆,魁梧有力的双臂向上支撑着整个大地。在他的跨下,是两条交缠着的鲸鲵。一条红色的蛇则作为水神的监督者,缠绕在他的身旁,保证地下与人间的界限可以一直稳固下去。
至此,整幅画的内容就介绍完了。从天、地、人到自然万物,从死亡到往生,从现实到虚无。辛追夫人T 型帛画为世人描绘出了一个瑰丽纷繁、严谨有序的神话意境。同时,从画作中我们也可以隐隐感觉到:辛追夫人对“死亡“这件事并没有太多的恐惧,更多的是对升天后美好生活的想象。这其实也为我们现在的人提供了一个看待“死亡“的视角:厚死重生。我们之所以对丧葬文化如此的看重。于活着的亲友,是为了寄托哀思,是为了能够思念的更久一点,就像《寻梦环游记》里的一句话,“如果在那边的世界里没人记得你了,这边的你就会消失,这才叫最后的死亡” 。而对于逝者本身,则是通过“死“这件事,来时刻提醒自己“活着本身,是多么的珍贵”。
同是西汉时期,有一位叫做贾谊的杰出思想家,在长沙任太傅时,写了一篇《鵩(fú)鸟赋》,讲述的同样是一个关于生命的故事。公元前173年的四月,一只猫头鹰飞到了贾谊的屋内。古时候,猫头鹰入室是凶兆,于是贾谊拿出占卜书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显示“野鸟入室,主人将去”,那“去”是去哪呢?他很焦虑的问猫头鹰:“你来我这,是福是祸?如果是灾祸,那是具体是什么祸呢?”’猫头鹰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煽动翅膀授意给他:天地宇宙像一个大的熔炉,万物灵魂像熔炉里面的铜液一样,可以重新铸造出不同的形态和器物,千变万化,无穷无尽。如果已将好恶之心去除,那么死亡到来的那一刻,就寻常得跟生命中的其他时刻一样了。吉兆与灾祸并没有区别。借着猫头鹰之口,贾谊也道出了自己对万物生息,生命流变的想象:死亡,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的存在,大可不必太过慌张。
在《庄子·大宗师》里,庄子也同样说到:夫大块载我以形 ,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翻译过来就是说:天地用形体来承载我,用生活让我劳累,用衰老让我休息,用死亡让我彻底安息。能够善待生命的人,也能够善待死亡。所以你看,其实我们的古人,对于死亡一直有自己的一套深刻的认知:正是因为人的肉体生命是有限的, 因此追求“不变之的精神世界”才变成了终极的价值追求。“朝闻道,夕死可以”。把生活的每一刻都过的充满意义、都变得独一无二,才是“死亡“赋予我们最大的价值。
文章最后:希望你可以在中元节,留出一段完整的时间,好好思念那个你放在心头的人,和他讲讲你今年的快乐和难过。同时,也希望你可以在每一天,都肆意尽兴地活着,不负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