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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之城与女性神话:顾适《2181序曲》中的建构和解构

创作时间:
2025-01-22 01:31:57
作者:
@小白创作中心

想象之城与女性神话:顾适《2181序曲》中的建构和解构

科幻作家顾适的作品中常常出现关于未来城市的想象,这与她作为城市规划师的身份密切相关。她认为“科幻和城市规划都是关于未来的……城市规划工作会让我在科幻创作中保持对未来的敏感性……”。规划与想象密不可分。保罗·多布拉什切齐克认为建筑和城市规划皆从追寻城市的未来蓝图开始,这些对于未来的想象是激发这些建筑师和城市规划师建造行为的活性剂,也是一种转化剂,但这些想象并不会脱离既定事实,它们遵从前人的先例,构成了那些“史无前例”的城市的根基。顾适所描述的城市形态也正融合了现实中的实验性建筑与建筑蓝图。随着科技的发展,新材料的发现,部分关于城市的构想甚至有变成现实的潜力。三丰曾指出顾适的工作让她的小说具有独特的“工程师思维”,工程师思维让她更关注这个想象世界的可实现性。

科幻所构想的未来往往设置在城市之中。这其中有两个原因:第一,科幻小说往往是对新技术的想象,而城市是最为复杂的技术产品;第二,科幻小说试图探索人类社会的未来,而城市是人类社会的核心组织系统。这两个原因都包含着一个现实大前提,即人类的城市化程度。在中国语境中,一方面,随着城市化的快速推进,现代城市的高速发展成为“中国崛起”的象征,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城市求生存、谋生活,这为中国科幻小说中关于城市幻想的构思提供了前提。另一方面,随着城市日渐成为核心组织系统,人口不断涌入的城市持续扩张,而人口流失的城市和乡村则逐渐萎缩,这种现象不仅导致资源的过度使用,还带来了自然环境的过度破坏等诸多负面影响。这些因素促使中国作者开始对城市进行反思,并激发了他们对城市的新一轮想象。

顾适从城市规划师的角度在其科幻作品中探讨了三个问题:“未来人的生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土地的关系”。她把这三个问题答案交给了女性角色来解答。她将神话打散,切割,翻新,通过科技赋予了女神以创世和创城的能力。在这些女性所规划所创造的未来城市里,人与自然,人类与AI,人类与人类的关系得以重新梳理。

女性创世城

顾适目前出版了三部个人小说集。其作品中有关城市规划的元素逐渐加重。小说集《莫比乌斯时空》(2020)中的城市元素体现在个体建筑描述上,例如《赌脑》中出现了大量关于建筑的琐碎细节,在《搬家》中出现了城市规划的构想,但并未详细描述城市规划的具体细节。以上作品所出现的建筑与城市只是角色的附加设定,是个人背景的剪影,也即人物的物质空间。在小说集《为了生命的诗与远方》(2021)中,建筑与城市元素大幅上升。《无人接听》中将城市作为故事背景的一部分,描写一个火星新城的建造。《2069:匠人营城》中,整个故事围绕着白石洲街展开,从利用立体影像技术进行装修,到白石洲街的城市更新设计项目,再到白石社区等等,小说在设计白石社区的时候初现了顾适对于城市整体设计的思考:

当我们把目光放到未来,我们首先要描绘的图景,是未来的人怎么在城市里生活。
建筑应当是有生命的,我想让它和人一起成长。而且,一栋房子是不够的,我们需要一个街区。
《莫比乌斯时空》
《为了生命的诗与远方》
顾适关于城市的三个核心问题“未来人的生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土地的关系”就是在这里首次提出。尽管这个故事认为这三者如同白石洲街一样最后会荒芜,消散,不复存在,但顾适对这三个问题探讨并未结束。

在小说集《2181序曲》(2024)中几乎所有有关城市的故事都是对它们的重新解答。在这些解答中,顾适的工程师思维与女性意识结合,营造了中国科幻中较少见的女性创世城神话。如果说城市规划本身是一项建构性的工作,那么顾适试图用女性创城者来回答如下问题:“如果这个世界上女性占了非常重要的地位,那么它是什么样子的?女性应该做哪些工作?负担起哪些责任,拥有哪些权利,如何让世界变得更好?”

《2181序曲》
《母舰来到大海中央》的母亲登比,来自《山海经·海内北经》中所记载的登比氏。《择城》中的女主角涂山娇,即传说中的涂山氏。《虚构之地》母亲管理员代号“孟婆”,最早可以追溯到《山海经》中的帝女,即尧的女儿,舜的妃子。这三位女性都是中国上古神话故事中的女神角色,是“五帝”的女儿和妃子。在古典神话中娥皇与女英两位女神是具有悲情色彩的神话人物,她们在得知舜死后,因为过度悲伤流出血泪,最后携手跳入湖中殉葬。而涂山氏在神话中有两种结局,第一种结局出自屈原《天问》中记载“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地?”因而有学者认为她遭受了生育难产,也有学者认为她是遭受了分尸的刑罚;第二种结局是她看到了禹治水化身为熊,十分羞惭,变成了一块石头。无论哪种结局,涂山氏的结局并没有比前两位女神更顺遂,都属于悲剧人物。但作者将三位神话中的女性带到科幻中,抛弃了这些悲剧性的结局故事,直接赋予了她们建造城市的权利与才华:

登比:一座座岛屿经她的妙手,便可快速变为一个家、一间商店,或是一座学校。
设计师协会给登比发来邮件,说想请她去参与新的公共建筑设计。
涂山娇:“完整建筑”是房地产商从去年开始推的概念,作为城市安全规划师,我也曾经参与过这个概念的设计。
我依然记挂着她。过了几年,便找机会加入岩城的城市更新规划项目,可以去那边出差。
我点点头,说:“我参与过东海城规划。”
孟婆:我曾经借助人工智能创建火星频道,使之成为最引人关注的沉浸式舞台。

这三位女性不同程度地参与了城市的建设:登比参与了新城市的公共建筑设计,涂山娇作为城市规划师参与了多个城市与“完整建筑群”的建造,孟婆直接创造了一个虚拟的火星世界。在传统神话故事中,这些女性是作为某位男性神话的妻子或者女儿等附属的身份出现,她们的丈夫或者父亲等男性才是拯救了世界的人。但在顾适的城市想象中,这些女性逐级递进地拥有了“自己的房间”——这些城市的规划、改造、升级都离不开这些女性,她们被赋予了“创世”责任。

顾适将这些悲情女神放置回“创世故事”的语境下,抛弃了她们在神话中依附的夫权,让她们作为独立的个体深度参与城市的建造,只不过这次的创世不再是从她们的身体中孕育,而是利用科技从她们的脑海中孕育出来人类的居所与社群。

而且,创世女神的故事并没有只存在于某代特定女神身上,成为唯一的责任,而是通过最初的创世女性传递到了下一代女性身上,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在《择城》中,涂山娇收养的孩子商均建立了规划蓝图网站,每个人都可以参与对于世界的构想,每个人的奇思妙想都可以作为未来的“种子”等待时机发芽,其中最受欢迎的是阿启写的名为“华夏”的设定。当商均死后,阿启接手了她的网站,接入虚拟空间,将“华夏”世界运营得风生水起。

这些女性创造的城市有两个特点:第一点是它们顺其自然。这可以说是宋明炜所说的Z时代科幻作家的“行星意识”的体现。一般当我们倡导用生态女性主义基本原则去重新审视人与地球的关系,强调生命是一个互相关联的网络,而不是一种等级制度;强调重新认识我们与自然的关系的必要等等,我们通常指一种“去城市化”和回归自然的方向。但顾适作品却让城市规划尽可能地靠近自然。东海城建在海上,路面随海浪呼吸起伏;泽国洪水,她改城变“船”;荒城中人类回来了,但人并没有试图改变机器维护的城市中任何一项数据,让其维持“自然”。女性创城的第二个特点是呈现城市“人人均好”的乌托邦属性。在灾害频发的时代,城市规划师试图通过对各种设施的布局,建立“完整建筑群”,保障安全底线,“让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均好的服务”。荒城中机器维护的城市完全依照理性原则运作,秩序成为了理想国的内在逻辑。

均好与选择

顾适的各个故事创造了网状放射的城市、可以有丝分裂的城市、人人均好的城市,利用科技克服种种危机,上演新世界的大地女神的传说。但是她对技术也并非完全乐观。一方面,创城依靠技术来模拟城市的自然。她用大量笔墨描绘、构建一座充满细节的有机城市形态。如《母舰来到大海中央》构建了这样一座“海上城市”:

它成狭长的柳叶形,长不过二十米,最宽处也只有六米。岛的两端和侧面都装有榫卯挂钩,只需从港口购买一段檩条,便可轻易停靠在城市里任何一个地方。
东海城正如一棵巨树的投影,树干在中央,道路为枝杈,向四周蜿蜒伸展。她们生活的岛屿是一片叶子,镶在巨树边缘。海水被岛屿分隔,变为城中的湖泊与河流。
人造岛屿接近一艘船的形态,人类居住在房屋形状的船上,通过海上岛屿的道路来链接城市。后期,城市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岛屿,而是可以通过母舰的修改,如同有丝分裂一般,将城市分裂建造出全新的城市。这一设计可以首见于《2069:匠人营城》(2021)的社区改造:

白屋社区另一个不一样的地方是路。整个社区的形状像是一个蒲公英,每一户人家,都有一条“路”通往中央的社区中心……这里的路就更有意思了,像蜘蛛网一样……那些“道路”会顺着管道生长、移动,彼此搭接。
两者都采用了类似高级动植物细胞所具备的生物遗传方式,这种遗传和生长的形态强化了顾适的未来城市乌托邦底色。尽管以环境灾难为背景,与大多数同一主题作品不同,顾适小说的人并没有因环境变化彻底放弃日常生活,即使遭遇失去,人类也并未因困境与危机走向绝望。

以《择城》为例。当气候危机、洪水、暴雨成为了不可回避的背景,人类设计建造功能完备的 “完整建筑”的建筑群作为“生存楼”:

这些新楼盘会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彼此通过廊桥相连。一般来说,五至六栋建筑为一组,除了常见的居住功能之外,还会在不同楼层融入教育、医疗和餐饮服务。停车库就在位于建筑群中央的“生存楼”里——这栋建筑可能是“完整建筑”区别于传统居住小区的关键。它的低楼层通常是LED植物灯照射下的蔬菜大棚,中楼层是车船库及修理厂,高楼层提供的是能源、水源、燃气或供热设施。
面对自然的威胁,城市规划将巨大的城市浓缩到了一个建筑群中,让人类依然具有可持续生存能力,并拥有受教育的机会,甚至,“让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均好的服务”。这是与传统的气候危机型小说有所不同的地方。通常,气候危机型小说都在描绘人类面对末日时的绝望、精神上的崩溃、道德上的沦丧,少数的救世主们以小队的形式集合在一起来帮助幸存者,就连生存都会生出各样的分歧。而顾适笔下的女创城者们在洪水巨浪中却试图创造了一个和谐宁静的水上乌托邦,竭力提供平均的生存机会。

类似的宁静也体现在《误入骑途》中。泽城被人类抛弃变成荒城,这里的人工智能在等待人类的同时,自行维护着这座城市,发挥各种创意进行改造,不仅没让城市破败下去,还维护得井井有条且维护着人类权威。小说以简洁恬淡的风格描绘了一个失去人类的世界。这样的世界不同于以往作品人工智能与人类对立的态度,而是呈现一种“共同演变”的形态。

另一方面,顾适在乌托邦的想象之城中埋下了“自我解构”的危机。这些城市在故事中都是以岁月静好的模样出现,但当深入这些恬然牧歌式生活时,会发现一切的恬然之下都仍有生存的冷酷。尽管在一个“人人均好”的生存建筑群,但人类的生存权却被交给了名叫YU(禹)的智能产品。YU成为了人类逃离灾难的方舟,但将人类按照优先等级排序给予不同的生存机会。当生存权与逃生概率挂钩,只有追上YU计算的逃生方案的人才能百分百逃生,而那些身体孱弱的人会被YU放到最后,他们的需求甚至不被系统显示。如果说涂山娇创造了人人平等的,符合城市规划“均好性”“底线性”概念的建筑群,那么,她的同事费博易则用YU将人变成数据和概率,只要降低伤亡与损失,均好与底线可以抛弃。似乎,人人均好的前提是所谓“适者生存”的社会达尔文法则。在《误入骑途》中,荒城的 AI活在田园牧歌式的世界里,延续着人类文明和生活方式。但荒城比人类世界更为有序自律,比如准点开灯关灯,设置996指挥中心,每日赞颂人类等等。荒城AI不仅复制人类,且将人类当成造物主般崇拜。但当AI知道人类是有意放弃这座城市来观察它们的演变时,曾经恭顺的996指挥中心开始烦躁,同时对人类失去敬意。但最终维修部和智慧大脑进行了协商,销毁了996指挥中心的记忆,将AI的异见进行了删除。AI城市建立在期待人类到来这个前提上,但当人类带来的真相会导致城市的崩溃时,它自动将真相隐藏,继续牧歌生活。从人到机器,顾适的城市书写一边建构一边解构。技术为基石的乌托邦城市,一边如海水起伏自然而诗意,但同时又是一切都被量化、被管控、缺少温度的。任何“无价值的”或有差池之处,是可以被舍弃或销毁。

但顾适也并没有将解构与质疑推向极致,或完全将城市乌托邦推向其反面——“高科技、低生活”的城市恶托邦或反乌托邦。她对城市潜在危机的描述与揭示、对人类和后人类“幽暗意识”的挖掘常常点到为止。比如止于选择的“悬而未决”(《择城》),或回归暂时“一切正常”的平静(《误入骑途》),又或者是徐徐展开关于新旧家园的选择(《母舰》)。顾适曾说,科幻可以展示一些关于未来的可能性,探索未来是否是想要的选择,只要在技术方向上做出一点改变,给人类预留一些空间,或许可以走到一个不一样的未来去。 何去何从,她的决定并不明确。这或许是她的“中庸之道”,也或许再次体现了其审慎的、注重“可实现性”的工程师思维。

本文原刊于《科幻研究通讯》202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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