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翳礼赞》：波纹与明暗中的侘寂美学
《阴翳礼赞》：波纹与明暗中的侘寂美学
《阴翳礼赞》是日本现代唯美派作家谷崎润一郎的一部关于日本美学的随笔集，书中用充满诗意的文字，细致入微地描写了日本式房舍中的幽暗纸窗，京都寺庙中微暗古朴、清洁雅致的厕所，烛光摇曳的日式烛台等细节里所暗藏的日本文化特有的阴翳之美。认为这种蕴含着沉静而痛楚的美不存在于物体之中，而存在于物体与物体之间幽暗的阴翳之中。
黑川雅之将日本的审美意识总结为八字：微、并、气、间、秘、素、假、破。微即见微知著，并则兼容并包，气乃无形有力，间为若即若离，秘则秘而不宣，素则返璞归真，假即顺势而为，破即不破不立。
而《阴翳礼赞》正是日本审美之集大成者，或者说奠定了日本设计美学的基础。
一.何为阴翳
上田义彦摄 蒼井優
“阴翳”一词与“光明”相对，谷崎润一郎假借“西方光明/东方阴翳”的划分法，以明暗划分东西方的审美趣味。
万幸日本文化与中国文化具相似之处，我们也能从谷崎润一郎的描述中领悟一二，共感独属于东方的美学。
西方偏好的美是明亮的，是宝石玻璃的透亮，是擦拭瓷器银盘闪烁的微光。而东方喜爱那种光亮消失、变得沉滞黯淡、带有令人时代光泽云翳的东西。
以玉具为例，自古便有人养玉、玉养人一说，玉带给中国人的感觉是温润的，它积蓄了主人的一切。
可是一看那浑厚蕴藉的肌理，就知道这是中国的玉石，想到悠久的中国文明的碎屑都积聚在这团浑厚的浊云之中。
可见，东方喜爱的不单是物件本身，还有积攒在物件上的痕迹，甚至是基于联想为它们凭空创造的色彩和光泽。
中国有“手泽”一词，日本有“习熟”一语，长年累月，人手触摸，将一处磨亮了，体脂沁入，出现光泽。换句话说，就是手垢无疑。看来，“寒冷即风流”，同时还有一警句：“污秽出文雅。”总之，我们所喜好的“雅致”里含有几分不洁以及有碍健康的因子，这是无可否认的。西方人将污垢连根拔除，相反，东方人对此却加以保存，并美化之。
其实，东方阴翳之美与西方残缺之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没有“黯淡”作为条件就无法呈现漆器之美，没有“断臂”就没有维纳斯之美。正如夜明珠置于暗处方能放出光彩，宝石暴露于阳光之下则失去魅力。
《世说新语》中有人问徐孺子，假如月亮之中没有暗影，那么会不会更明亮？徐孺子回答说，这和人的眼睛里有瞳一样，正是暗中才能显出明亮。
传统作画方式也有“陪衬法”，以绢为幅，作画时，在绢的背面涂上一层铅粉，以此来衬托正面的画迹，可使之更加鲜明、清晰。另外“藏色”技巧也实际是利用阴翳去表现不同的色彩美。
蒼井優 写真集 『 A DREAM 』
蒼井優 写真集 『 A DREAM 』
当然，阴翳之美并不仅仅表现于视觉，同样也存在于人的情感中。同是谷崎润一郎作品的《春琴抄》，讲述了仆人佐助被盲女琴师春琴折磨数十年，却依然对她忠贞不二，在春琴毁容后，佐助为了在记忆里永驻她姣美的姿容，用针刺瞎自己的双眼。
两人之间凄美的爱离不开阴翳的衬托。一是盲人的视觉缺失所带来的屏障感，二是两人始终未言明的感情，欲说还休，也道不出天凉好个秋。阴翳在他们的感情里四处弥漫，留下令人遐想的空间。
当然阴翳并不是留白，阴翳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假借其完善了物件整体，使之多出了非客观的寄意。
二.美在何处
日式建筑
阴翳礼赞
日式美学最具盛名的概念即“物哀”，所谓“无一物中无尽藏，向死而生”。阴翳之美则体现了与之并列四大概念的侘寂（わび さび）。
侘寂美学强调在朴素、不完美和自然的残缺中发现美感，源自小乘佛法中的三法印（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尤其是无常思想。
寂び一般指世间事物经过年月的侵蚀、污浊和残缺，会产生一种独特的美感。
而侘び则是指能欣赏这种美的心态。
谷崎润一郎认为，侘寂是物之禅。
以静制动、以空代满、以残为美。
谷崎润一郎在本书中以日式建筑与现代需求格格不入起手，进而发阴翳礼赞之思。而侘寂美学奇妙地与现代社会的审美——现代主义暗合，提供和发达的物质生活相匹配的精神力量。物质生活越来越发达，人们就愈加向往找到物质和精神合适的比例关系。
都市越繁华，人们越会对侘寂产生共鸣。
所以阴翳之美、侘寂之美实际都源自人本身的文化意识。何在时光中流浪的平凡，被不平凡的目光凝视，哪一个不是侘寂之物？不是吗，侘寂从不是某一类存在的专属。是不平凡的你，参透这平凡的真相，却依然怀抱情感和热爱。重要的一直是你，不是物。否则，无论高、低、贵、贱，过日子始终被物所包裹，末了还是人为物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