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鼓舞画像砖:汉代舞蹈艺术的瑰宝
盘鼓舞画像砖:汉代舞蹈艺术的瑰宝
盘鼓舞画像砖是一幅珍贵的汉代文物,通过高浮雕手法生动地展现了汉代贵族宴飨时的舞乐表演场面。这幅画像砖不仅为我们提供了汉代舞蹈艺术的直观资料,还反映了汉代社会文化、艺术发展的繁荣景象。
盘鼓舞画像砖,陶器,东汉,长39厘米,宽40厘米,厚4.7厘米。河南新野汉墓出土。现藏河南博物院。
该画像砖为实心方砖,边角略有残缺,其采用高浮雕手法,刻画出两个正在表演的舞者形象,画面生动而富于变化。画面左侧为一女伎,梳高髻,身着长袖羽衣,秀颈细腰,双臂抬起,舒袖而舞。地上倒覆六盘,女伎一足踏鼓,似在盘鼓间腾跃雀跳,动作轻捷,舞步灵巧,展现轻盈曼妙的舞姿,长袖和裙边随舞飘拂。画面右下角为一伴舞的男舞伎,上体袒露,单膝跪地,一臂前伸,仰视女伎。在画面的右上方还有酒樽和鼎,由此可推测,此画像砖表现的应是汉代贵族宴飨时的舞乐表演场面(图1)。
图1 盘鼓舞画像砖拓片
画面中舞者所跳之舞为盘鼓舞,是汉代盛极一时的舞蹈形式。其表演时将数目不等的盘、鼓覆置于地上,舞者在盘、鼓上“高纵轻蹑,浮腾累跪”,踏舞出有节奏的音响。中国古代文献中对盘鼓舞多有记载,见于张衡的《舞赋》、傅毅的《舞赋》和卞兰的《许昌宫赋》等篇章。文字记载虽然生动但是抽象,此画像砖却记录了汉代盘鼓舞的真实形态,弥补了这种不足,是我们研究汉代舞蹈不可多得的实物资料。
两汉时期社会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国力日渐强盛,政治经济发展迅速,加之连结中西方的丝绸之路开通,使中西亚文化渐流入中国,在此背景下整个汉代社会呈现出艺术大繁荣、大发展和大交融的局面。尤其是,汉代的乐舞冲出了古乐舞的羁绊,展现出新的面貌:舞蹈种类之繁多,应用范围之广泛,舞人技艺之高超,都达到了空前的水平,使汉代乐舞走向鼎盛,成为我国舞蹈艺术发展的第一个高峰时期。
汉代从民间到宫廷社会娱乐活动风行,尤其是乐舞活动十分兴盛,有关舞蹈的活动内容在文献资料中多有记载。史籍中记载有善为“翘袖折腰之舞”的戚夫人,能“做掌上舞”的赵飞燕等,都是汉代舞人的典范。而汉代文人张衡、傅毅、卞兰等所著的乐舞大赋,也对汉代的舞蹈场面多有记述。然而这些史籍记载或过于简洁,或描写偏于抽象,使我们难以了解汉代舞蹈的具体细节状况。但汉代流行视死如生的厚葬思想,人们把历史典故、神仙故事及死者生前的社会活动等以图像的形式刻画在了墓石及墓砖等建筑材料上,幻想死者在阴间可继续享受昔日的荣光,这就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汉代画像石和画像砖,这些砖石为我们了解汉代的社会生活、经济、艺术等提供了珍贵的图像资料。正如翦伯赞先生所说:“这些石刻画像假如把它们有系统的搜集起来几乎可以成为一部绣像的汉代史。”到目前为止,发现的汉代画像石及画像砖有一万多块,其中反映舞蹈的画像多有发现,其内容丰富,场面宏大,画面人物栩栩如生,成为窥探汉代舞蹈最形象、最直观的历史资料。
两汉时期,在“大一统”的社会政治格局和中西文化大交融的背景下,百戏技艺空前兴盛,南北方舞蹈相互融合,汉族乐舞与外夷乐舞杂糅,民间舞蹈形式逐渐走入宫廷,展现出于先秦时期截然不同的艺术风格。总得来说,汉代舞蹈的艺术风格可概括为以下几点:
第一,舞、技相融,刚柔相济。汉代百戏技艺十分兴盛,舞蹈艺术和杂技艺术完美结合,柔和、优美的舞姿与矫捷、惊险的杂技动作融为一体,舞蹈的柔、软和杂技的刚、硬合二为一,展现出柔韧美与力度感,刚柔相济,使舞蹈的可观性更强。汉画像中的“盘鼓舞”是最典型的代表,舞者通过在“盘”“鼓”上的踢踏、舞蹈,将舞蹈和杂技有效的融合一体,提升了舞蹈的内涵和美感。
第二,雅俗结合,采“俗”为雅。汉代乐舞,从其形制功用上来看有雅俗之分。雅乐,即上流社会所崇尚的音乐,一般都是官方的用乐,主要用于郊庙祭祀、重要庆典、皇家威仪展示等。俗乐舞主要指没有政治功利目的、大众化的、自娱性的舞蹈。
汉以前,雅乐舞处于正统地位,有一套严密的制度,所谓“制礼作乐”。到了汉代,乐舞百戏充斥在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乐舞助兴在家庭生活中十分普遍。中央也专门设立乐府,到民间采集俗乐舞加以提炼,引入宫廷宴乐之中。汉武帝时,定“郊祀之礼”将民间乐舞用于宗庙祭祀,正式化“俗”为“雅”。可以说,“汉代是俗乐舞的时代,是乐舞娱乐品性得到充分发挥的时代。汉代的这种采‘俗’为‘雅’的方式使俗乐舞在拥有了话语权的同时,也引发了传统雅乐舞的式微。”
第三,美丑相交,俏皮动人。从出土的汉代画像石(砖)可以看出,汉代许多的舞蹈画像,都刻意地融入了“丑”元素,美丑相济,形成汉乐舞一种特殊的审美情趣。尤其是在“盘鼓舞”和“长袖舞”中表现的最为明显,主角一般都是衣冠华丽、腰肢如柳的女伎,配以坦胸露腹、动作滑稽的丑角作为伴舞。这种亦庄亦谐的舞蹈风格,衬托出了舞者的端庄典雅,形成了一种复合型的审美画面。“这种明显的相互呼应的关系,……反映出汉代的另一种开放、幽默、轻松的艺术风格。”
第四,神形兼备,意境深邃。我国传统舞蹈一直强调形神兼备,期冀通过优美的艺术形式,淋漓尽致地表达感情。汉代舞蹈虽有许多高难度的技巧设计,但其目的都不是为了单纯地炫耀舞技,而是根据舞蹈内容的变化:或快、或慢,或断、或续,或起、或落,恰到好处地表现舞者的动态形象,以表达内心情感的起伏,以舞传情、以舞表志,令人能深刻体会舞蹈艺术的神韵和内涵,激发无限想象。可以说,汉画像中舞蹈“形神兼备”的特征,十分完美地实现了舞蹈的艺术性、娱乐性以及教化性,对中国传统舞蹈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盘鼓舞”是汉代十分流行的舞蹈,在汉画中有诸多表现,通过对各地的汉画像石(砖)中所保存的盘鼓舞形象进行考证,可以将盘鼓舞分为多种形式。
首先,若以盘、鼓的使用情况来分,盘鼓舞最基本的表现形式有三种:一种是有盘无鼓,这种形式比较少见,目前所见只有一例(图2)。一种是有鼓无盘,称为踏鼓舞,出土于山东嘉祥的汉画像石(图3)就是此类形式。一男舞人用两脚、双膝和一手把五鼓占据,另一只手拿鼓槌并高高仰起,表现出一副得意状,两侧各有一男舞者伴舞。可以推断,踏鼓舞者有时用鼓槌击鼓,有时用脚和膝盖击鼓,和着音乐的伴奏而舞。还有一种盘、鼓同时并用的舞蹈最为常见。需特别说明的是,七盘舞只是一种舞蹈的名称,不一定都是七只盘,使用的盘、鼓数量根据舞者的需要而定,有:八盘一鼓、七盘二鼓、一盘一鼓等,其中七盘最为常见。盘鼓数量最多的为陕西神木柳仓村的“神木柳苍墓门右立柱”像:双人盘鼓对舞,每人十盘二鼓。盘的摆放也有盘口朝上和盘口朝下倒扣的两种(图4),在汉画像石(砖)上多见后者。盘鼓的布局也没有一定格式,鼓可在盘一侧,也可在多盘中心。
图2 有盘无鼓的盘鼓舞线图
图3山东嘉祥宋山东汉墓出土的乐舞图画像石局部:持桴踏鼓舞
图4 山东历城出土汉画像石局部:盘口朝上的盘鼓舞图
此外,盘鼓舞的表演人数、性别也有区别,有独舞、群舞、双人舞之分,主要以独舞为主。就目前所见,汉画中跳这类舞蹈的舞者以女性的居多,如郑州二里岗出土的汉画像砖上女子独舞的形象,婀娜多姿,轻盈曼妙(图5)。也有男子独舞的形象出现,如山东沂南北寨出土的画像石,男性的身姿更加矫健,显示出阳刚有力的姿态(图6)。而双人舞,最主要的特点是在长袖舞女的身旁,加入俳优伴舞,形成一种美丑之间的冲突,丰富了舞蹈的层次。如本文所示画像砖即为此类形象。
图5 郑州二里岗乐舞画像砖:女子踏鼓舞
图6 山东沂南北寨东汉墓出土的乐舞百戏图画像石局部:男子独舞盘鼓舞
从表演难度上来说,在汉画像中,除了一般长袖广舒的形象外,还有一些具有高难度技巧的盘鼓舞形象。如山东嘉祥武氏祠画像石中,有一幅“盘鼓双重单手顶”画像(图7)一人倒立,双掌撑二鼓,旁边有人在为其表演增加难度。这种倒立的高难度技巧,多出现在汉画中,说明当时的艺人已有了相当精深的“倒立”基本功了。在山东济宁县城南张出土的汉画像石中(图8),有一倒立在盘鼓上进行“逆行连倒”表演的画面,即由倒立和跳跃两种基本功连贯动作而成的筋斗技巧。这种技巧,经过眼、手及力量的相互配合,在盘鼓上将倒立、跳跃等基本功进行了独到的发挥。文献记载中还描述了一种退却中蹈鼓的舞姿,具有很高的难度,要求舞人在“却蹈”,既要做到蹈鼓的鼓声仍按照节拍一点也不能凌乱,还要求做到前足将离鼓面,后足则刚要蹈在另一鼓面上,双足按照此弹跳连续不绝,始终不能同时并落在同一鼓面上。南阳石桥画像石中盘鼓舞表演的图像便细致而准确地表现了这种艺术造型(图9)。右足向后蹬离鼓面,舞人回首斜看身后一鼓,似在全神贯注后足蹈鼓的动作。
图7 山东嘉祥武氏祠东汉墓出土的盘鼓上双手倒立画像石
图8 山东济宁县城南张东汉墓出土乐舞百戏图局部:逆行到连图画像石
图9 河南南阳石桥东汉墓出土的踏鼓舞画像石局部:“退却中蹈舞”舞姿图
盘鼓舞的表演也有繁有简,简单的只有盘、鼓与舞者,复杂的则有乐队及其他乐舞的相伴,其伴奏乐队编制也无一定之规,一般来说有管、排箫、瑟、埙等乐器。最庞大的伴奏乐队见于沂南画像石中(图10)。从图上看,乐队有十七人,乐器几乎八音齐备,有十余种乐器,并有歌者数人。可见场面宏伟壮观、气势磅礴。
图10 山东沂南北寨汉墓出土的乐舞百戏图画像石
从各地汉画像资料可看出,盘鼓舞无论舞者是单人还是双人、鼓盘数量如何变化,其表演着装是基本类似的,多是上着束腰过膝的长袍,下着长裤,手中多持长巾或长袖而舞,这是为了适应舞者在盘鼓之间灵巧腾跃这一舞蹈特点而设计的。舞者不仅要轻舒长袖,还要踏蹈腾跳,在小小的盘鼓上潇洒自如地起舞,既要表现舞蹈轻盈、圆润,又要在小小盘子上保持重心的平衡,给人以奇险之美。同时舞者要十分注重足部动作,用不同的步伐踏盘踏鼓而舞,要同时击出有节奏的鼓声,并完成各种复杂的动作,在节奏激烈时,则急速奔放、侧重于宣泄激情。在松弛舒缓时,则轻歌曼舞徐蹈鼓面。因此,盘鼓舞必定是节奏感鲜明,音乐又优美动人的舞蹈。它将舞技与杂技相结合,其中既有惊险的踩踏、翻转、跳跃等动作,又不乏优美动人的身姿,表现了一种刚柔相济的美感。可以说,汉代舞蹈的阳刚和阴柔之美在盘鼓舞中达到了完美的融合,令观者为之感叹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