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丫鬟们的生存智慧
大观园丫鬟们的生存智慧
《红楼梦》中塑造了众多丫鬟形象，她们或有完整的形象，或只有一个闪现的影子；或有姓名，或只有一个绰号。她们虽身份低微，却在贾府中以过人的智慧顽强地生存着。本文将从多个维度分析这些丫鬟们的生存智慧。
《红楼梦》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里写道：“忽从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瓜葛，这日正往荣府中来……”由此可见，“芥豆”原本是用来形容身份低微的刘姥姥。“芥豆之微”意为“像小草和豆子一样微小得不值一提”。
《红楼梦》里有这样一群人物：她们或有完整的形象，或只有一个闪现的影子；或有姓名，或只有一个绰号。书中对她们的描述或有具体的情节，或一笔带过。她们也同刘姥姥一样身份低微，像小草和豆子一样微小而不起眼，却在贾府中以她们过人的智慧顽强地生存着。这就是《红楼梦》中的丫鬟们。
《红楼梦》里写了大大小小不下上百个丫鬟，其中数十个是有具体情节的立体人物，如服侍贾宝玉的袭人、晴雯、麝月、碧痕、秋纹、檀云、茜雪、蕙香、春燕、五儿；服侍林黛玉的紫鹃、雪雁；服侍薛宝钗的莺儿、香菱；贾母身边的鸳鸯、琥珀；王夫人屋里的金钏、彩云；凤姐屋里的平儿、小红；贾元春、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的抱琴、司棋、侍书、入画（琴棋书画）等，这些人物都有着鲜明的性格特征，在书中也都有一段生动曲折的故事。
当然，也有一些丫鬟被一带而过，或只被提到名字，或者只作为一个群体出现。这些丫鬟们虽然处于社会底层，但都在贾府这个封建大家庭中，以生动活泼的形象存在着。这些丫鬟们大多身世凄苦，位卑命薄，但都有着各自独特的魅力，有的貌美忠诚，有的聪明灵巧，有的对于不公平的命运敢于抗争。
“芥豆”之“苦”
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中，尤其是在贾府这样钟鸣鼎食的大家族之中，有主子就有丫鬟。贾府中的丫鬟，从本质上来说是奴才。普通百姓家的女儿，如若不是到了粥饭不济、无以生存的地步，是不会把女儿卖去做丫鬟的。作为奴才，丫鬟们的地位之低、生活之苦是难以言说的。
为奴为婢
《红楼梦》里的丫鬟，分两类—一类是“家生”的女孩子，家中几代在贾府为奴，她们一出生就是奴才（丫鬟），比如鸳鸯、小红等；另一类是买来的女孩子，因为家中贫苦而被卖掉做丫鬟的她们，签死契的不可赎身，签活契的尚有赎身的机会，比如袭人、晴雯等。
第四十六回中，贾赦看上了贾母的丫头鸳鸯，要讨她做妾。鸳鸯心中不愿，平儿对她说了一句话：“可惜你是这里的家生女儿，不如我们两个人只单在这里。”这句话点出，“家生女儿”毫无人身的自由。所以，作为家生丫鬟的鸳鸯想要逃过贾赦的“魔爪”，只能起死誓以明志。但贾母死后，除了一死，鸳鸯没有别的生路。这句话中的“我们”，指平儿和袭人。平儿不是家生的，是王熙凤从娘家带来的陪房丫头，她没有父母兄弟姊妹，独自一人在贾家。而袭人的家在乡下，小时候家里穷，就被卖给了贾府，服侍过贾母和史湘云，又做了贾宝玉的贴身大丫头。袭人虽说是卖给了贾府，但她家里人的身份是自由的，有钱了还有机会把她赎回去。
鸳鸯（载《红楼梦图咏》， ［清］改琦绘）
无论是哪一类丫鬟，都是被压迫、役使的人。即使是贾府权位最高的贾母身边的丫鬟鸳鸯，面对贾赦的威逼利诱，也只能以死抗争，换得一时的平安；平儿这样极清俊聪明的丫鬟，也要做贾琏、王熙凤夫妻两个人的出气筒；半自由身的袭人被尚关爱她的贾宝玉无意的一脚踹得口吐鲜血。由此可见，即使做到了一等丫鬟的位置，鸳鸯、平儿、袭人等还是难以改变自己为奴为婢的身份，更何况那些地位更低微的丫鬟们，她们随意地被人吆来喝去，是“奴才”中的奴才。
无名无姓
这些丫鬟们没有姓名权，因主人的喜好而被随意赐名或改名。
主人为了炫耀尊贵的地位与奢华的生活，便借用奇珍异宝之名来命名丫鬟，如贾母的丫鬟叫琥珀、珍珠。主人为了突显文化修养高，还会以高雅的物件之名来命名丫鬟，比如贾府的四位千金元春、迎春、探春、惜春的丫鬟分别名为抱琴、司棋、侍书、入画。再比如王夫人的丫鬟名字，不但显示出主人的高贵雍容，而且还要“讨喜”、吉利，成双配对：金钏儿、玉钏儿，彩云、彩霞，绣鸾、绣凤等。再比如贾宝玉的丫鬟袭人，原本姓花，名珍珠（程乙本作“蕊珠”），服侍宝玉后，以一句“花气袭人知昼暖”而被贾宝玉改名为“袭人”。
在传统文化中，姓名是关乎身份、地位、血脉、运数、命理的大事，但贾府中丫鬟们的姓名权却连同自由权一起被卖给了主人，因主人的好恶而被随意更改，虽有名字，却如同无名无姓一般。
微如芥豆
这些丫鬟们，尽管表面上过着和主子一样奢侈华贵、衣食无忧的日子，有的在贾府的下人群体里已经有一定地位，但是依然卑微如草芥和豆子，稍不小心便被打、被骂、被撵出去。
平儿是王熙凤的陪房丫头，她身世凄苦，无父母兄弟，甚至连姓氏都无从考证，名字更是熙凤这个没什么文化的主子起的。她虽被贾琏收了通房，但为了不得罪凤姐，不仅平日避着贾琏，还要赔上百倍小心，在贾琏和凤姐之间谨小慎微地周旋。
第四十四回中，贾琏与鲍二家的通奸，被王熙凤撞破，挨打的却是平儿。正如尤氏说：“两口子生气，都拿着平儿煞性子。”贾母发令让贾琏和凤姐安慰平儿。凤姐还没开头，平儿先上来给凤姐磕头，说：“奶奶的千秋，我惹了奶奶生气，是我该死。”面对贾琏之“俗”和凤姐之“威”，即使没错也是错，平儿之难，可想而知。
晴雯原是贾母的丫鬟，因为言谈、针线出众而被贾母看好，放到贾宝玉房中，但晴雯因为性格直率、长得好看而被诬陷、被诋毁，重病中被撵出贾府，不久就死去了。在第七十四回中，抄检大观园时没有搜出绣春囊的主人是谁，贾府却将芳官等十二个戏子，连同司棋、入画一干人，或撵或卖地赶出了大观园。可见，丫鬟们的去留都在主子们的一念之间。
晴雯（载《红楼梦图咏》， ［清］改琦绘）
“芥豆”之“慧”
《红楼梦》中的年轻丫鬟们多相貌出众且有特点，她们或者可靠忠诚，或者善良周全，或者才能突出，或者敢于抗争，都以她们各自独特的魅力在读者眼中心中熠熠生辉。
可靠忠诚
鸳鸯对待贾母可谓忠贞不贰，贾母曾当着众人称赞鸳鸯是“可靠的人”。贾母的财物都由鸳鸯独自掌管，她却从未想过谋取私藏。在贾母死后，鸳鸯毅然选择了上吊自杀，随贾母而去。
平儿对凤姐忠心耿耿，作为贾琏的通房丫头，不仅不与凤姐争宠，反而回避男主人，受了凤姐两口子的委屈，还主动道歉。她被下人称赞：“是个正经人，从不会挑三窝四的，倒一味忠心赤胆伏侍她（熙凤）。”
袭人能够处处为宝玉着想，不仅在生活上将宝玉照顾得无微不至，还为宝玉的将来考虑，时时劝谏宝玉用功读书。《红楼梦》中写道：“袭人倒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贾母，如今跟了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宝玉了。”
紫鹃被贾母指给黛玉后，也是整颗心都放在黛玉身上。她支持宝黛爱情，从以黛玉回家之事试探宝玉之事，可看出她护主的忠心。
善良周全
在大丫鬟中，论办事能力强当属平儿。如探春理家，平儿明白必先从凤姐这里开例作法，便委婉解说凤姐在位时不得不维持旧例的苦衷，既支持探春改革，又不伤凤姐面子；如虾须镯一事中，平儿顾虑宝玉的面子，善良得体地选择不去宣扬坠儿的偷窃；如太太房中丢了“茯苓霜”，平儿听五儿诉说了她们的冤情之后，没有立刻执行凤姐的命令，而是继续查访，发现实情是彩云偷了“茯苓霜”送给环哥儿的，又了解到彩云勇敢承认，她顾及探春的面子，因此让宝玉瞒脏，善良而周全地解决了问题。
鸳鸯对与贾母有关的事情都非常用心周全：“老太太的那些穿戴的，别人不记得，她（鸳鸯）都记得，要不是她经管着，不知叫人诓骗了多少去呢。”
袭人对宝玉的照顾十分体贴细微，如宝玉去上学时，“宝玉起来时，袭人早已把书笔文物收拾停妥”，也不忘嘱咐宝玉“身子也要保重”。
紫鹃天冷了会周到细心地让雪雁给黛玉送手炉。这些丫鬟们如无善良的内心，在做事时是不可能如此贴心周全的。
袭人（载《红楼梦图咏》， ［清］改琦绘）
才能突出
小红惊人的记忆力和出众的口才，在第二十七回有最明显和最集中的体现。凤姐让小红传话办事，小红办得非常干净利落，连曾管家主事的李纨听了都说：“这话我就不懂了，什么‘奶奶’‘爷爷’的一大堆。”而小红也正是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和出众的口才博得了凤姐的青睐，升级到这位贾府掌权人身边做事。
贾母赏给宝玉的雀金裘刚穿一回就烧了个洞，下人问了“织补匠，能干裁缝、绣匠并做女工”，竟然没人见过这种材质，无人敢揽这份活。宝玉担心老太太扫兴，郁闷不已。此时晴雯尚在病中，挣命界线织补到四更，终于补好。这次“病补雀金裘”事件，不仅可以看出晴雯的心灵手巧无人可比，也可以看出她十分爱护宝玉。
敢于抗争
丫鬟们因为身份和地位的卑微，很多时候是像一件物品一样被买来卖去的，但是《红楼梦》中的很多丫鬟不甘心在被奴役的生活中随波逐流，她们敢于抗争不公平的命运。这让我们看到了她们的独立品格。
对于很多丫鬟而言，能给男主人做姨娘或者通房丫头，是改变命运的机会。贾母的大丫头鸳鸯却不屑于与人做妾。在第四十六回“鸳鸯女誓绝鸳鸯偶”中，她面对贾府大老爷贾赦的威逼利诱，誓死不肯为妾，甚至为了表示决心，发誓终身不嫁，并表示要在贾母归西之后寻死或者当尼姑去。在第一一一回“鸳鸯女殉主登太虚”中，鸳鸯果真用一条白绫随贾母而去。虽然鸳鸯一生都依附于贾母，但她依然有一份独立的人格，她在精神层面有更高的追求，即使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也要以死来拒绝自己所厌恶的。
贾府的丫鬟们分为通房丫头、一等、二等、三等，等级不同，月例钱和地位也不同。丫鬟的等级基本是固定的，能升级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少之又少，小红却是个特例。作为管家林之孝的女儿，小红是荣国府世代的家生奴才。她非常清楚主子和奴仆的不同，所以她一直怀着改变命运的念头。作为二等丫头，她“越级”给宝玉倒茶，又故意遗留手帕，惹得贾芸相思，这些都是她为了改变自身命运而做的努力。在第二十七回“蜂腰桥设言传心事”中，小红凭借聪明伶俐，被凤姐赏识，做了管事奶奶身边的丫头。自始至终，小红一直在主动地寻找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并获得了成功。
晴雯身为丫鬟，不仅没有奴颜婢膝，在遇到自己看不惯的事情时更是敢于说出意见。她没有以色事主，在个人感情上从未与宝玉做过“越矩”之事，她骨子里是没有奴性的，且一身清白！
司棋也不为身份所束，勇敢地追求爱情，她在大观园抄检之后被驱逐，在遭到恋人的怀疑后，毫不犹豫地选择撞墙而亡。
这些丫鬟们，虽然出身卑微，又做了被人役使的奴才，但她们犹如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在贾府的勾心斗角、森严等级中追求自由平等，追求美好爱情，追求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她们敢于抗争的独立品格散发着动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