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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科大少年班:褪去光环,成为人

创作时间:
作者:
@小白创作中心

中科大少年班:褪去光环,成为人

引用
澎湃
1.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7945789

在20世纪70年代,中国启动了天才教育实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中国科技大学的少年班。这些被寄予厚望的神童们,在经历了特殊的培养方式后,他们的命运走向如何?本文以宁铂的故事为主线,探讨了天才教育的得失。

天才的去处

天才走下了神坛。

1978年被称为中国“第一神童”的宁铂如今已经在公众的视野中销声匿迹。2018年,传出53岁的他从寺院还俗的消息。但他依然以居士的身份在寺庙里宣扬佛法,挤在教室里的人群会看到一个身高不到一米七、圆脸、微胖的僧人捧着一大摞经书走进教室。他记忆力惊人,不看笔记也知道佛法经文的出处,宣讲各种精妙理论信手拈来,僧人们常常听得如痴如醉,对他充满了敬佩。

而在多年前,没有人会想到那个被媒体争相曝光的13岁男孩会走上这样一条路。

出生于江西赣州的宁铂两岁大就能流畅地讲故事,不到3岁能背三十多首诗词,3岁时能数100个数,4岁学会400多个汉字, 5岁,他在赣州提前进了供电局子弟小学。不久后,随父母下放,生产队他当时没学可上,在家待着“乱翻书,翻大人的书”。他翻阅中医书,很快就会开药方;翻看围棋书,没多久就能与大人对弈,还能授三五子;他看唐诗宋词,即能吟诗作对,时年9岁。

1977年11月3日,收到信件、得知宁铂天分的方毅副总理将此信转给中国科技大学,上有批示:“如属实,应破格收入大学学习。”信寄出10天后,中科大两位老师抵达江西,到宁铂就读的赣州八中面试。考的是数学,同时参加的还有两位早慧少年,宁铂得了67分,排名第二。1978年初,他受到方毅副总理接见,两局对弈,宁铂全胜。当年最吸引读者的新闻之一,就是江西“神童”的传奇,配有他与方毅副总理下围棋的照片。

1978年3月9日,宁铂和另外20位年龄在11到16岁之间、智商过人的少年一起走进了簇拥着镜头和话筒的校园,万众瞩目。中国第一个天才少年班在中国科技大学开班了。

入学之后,他发现中科大没有自己喜欢的专业,申请去南京大学学习天文学,而这被当时校方拒绝。他的“陨落”就此埋下端倪。他无奈只好选择了理论物理专业。因为选择了自己并不喜欢也并不擅长的专业,他的成绩在神童聚集起来的班级里日益下降。这让他的内心也开始发生了转变。有记者报道宁铂时,描述他:“成绩很一般,很多科目不及格,性格表现的也很怪。”

在本科大学四年毕业后,他并没有继续选择物理研究方向,而是选择了留校任教。1984年19岁的他成为了全国最年轻的助教。在这之后,他进行了三次研究生考试,可每一次都是以各种理由临阵退缩。“我就像一条被摔死的鱼”,他向父母倾诉道。

1988年,宁铂结婚 ,然后生子、给儿子喂奶、烫尿片、去菜场买菜……因为与妻子教育理念不合,他一度离家出走,婚姻走到了尽头。他始终没有找到自己。偶然间,他开始醉心于研究佛学,他感到一线明光穿透了层层雾霭,照射在那黑暗中彷徨的身影上。他的内心平静下来,他感觉佛理有让人豁然开朗的力量,他想更深刻地去学习研究。2002年,他前往五台山出家,那里山峦叠翠,寺庙林立,承载着深厚的历史底蕴,散发着宁静与祥和的气息。很快,他被学校领回去。一年后,他“成功”遁入空门。青灯古佛的生活一过就是二十来年。

他称自己用了六年时间化解自己的困扰,又用了十年的寻找到了生活的意义。他用了十几年研究佛法,后来又考了二级心理咨询师。2018年宁铂微笑着对记者说:“我现在还不错,可以做自己心甘情愿做的事。”他的眼睛里有光在闪烁。此外,他再未面向公众说过一句话,他不想再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天降大任

天才少年固然天资卓绝,也是特殊时代的产物。上世纪七十年代,刚结束十年文革的中国发现自己再次落在了世界后方,如何抢夺失去的时间和历史机遇,是整个中国思索的问题。科学技术是生产力”, “拨乱反正,百废待兴”,“早出人才,快出人才”成为一句口号。

1974年,著名物理学家、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李政道通过周恩来总理向毛泽东主席建议,培养一支“少而精的基础科学工作队伍”,“从全国选拔很少数,约十三四岁左右的、有培养条件的少年,到大学去培训。”察觉到科技人才的缺乏,他认为这种从小集中培养的方法也许能够更快更高效地出人才。多年后回忆起时,李政道阐述自己的初衷并非“搞什么少年班”。但当年的建议或多或少促成了天才教育在中国的启动。

据网上统计,截止到2016年,中科大少年班共培养了3000多名天才少年,但毕业后,留在学术界仅为18%—20%。而真正在学术界混出名堂,成为国内外知名教授的仅250多人,仅为毕业总人数的8%左右。其中涌现出如微软中国研究院院长张亚勤、被授予美国‘青年科学家总统奖’的卢征天、被誉为‘纳米博士’的秦禄昌等国际知名杰出人才,普通人也大有人在,甚至有如宁铂一般做了“不寻常”的人生选择。

在宁铂的同学中,被世人叹息“伤仲永”还有干政、谢彦波和张方。干政和谢彦波同样在幼年表现出出色的记忆、计算和阅读能力,干政切瓜(速算西瓜切三刀,最多能切成几块)的故事被写入《神童的故事》。他们分别在13岁和11岁考入中科大天才少年班。与宁铂不同的是,早在本科阶段,物理就已经是他们的梦想所在,也寄托了众人的厚望。

在年仅16岁的时候,干政在CUSPEA——全国赴美研究生的物理考试中,以第二名的优秀成绩获得了前往普林斯顿大学读博深造的机会。1982年,谢彦波提前一年大学毕业,15岁在中科院理论物理研究所读硕士,18岁读博士。然而,人生转折悄然开始。因为和导师关系不和,他转而去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教授菲利普·安德森教授门下攻读博士学位。

考试升学的一路像坐火箭,扶摇直上,却卡在人际交往和沟通能力上。干政因此变得孤僻古怪,科研也变得举步维艰,与导师矛盾激化。谢彦波的傲气甚至超过安德森,他写论文批评导师的理论漏洞,安德森感到他们存在分歧,拒绝了他的论文,建议他换导师,他却执意留下。最终,他们都铩羽而归。

回国后,他们都再也没有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干政靠母亲微薄的退休金度日,谢彦波更幸运一些,破例凭硕士学位留在中科大做老师,他分得房子,结婚生子,过上平凡的生活。2023年9月,他获得了第八届“困学守望”优秀教学奖,他还在自己的物理世界里辛勤耕耘。

跟宁铂同龄的张方是父亲的趣味教育一手带大的,从小超前学习数理化知识。也是在1978年,他通过测试进入中科大。后来,他选择了近代力学系的工程热物理专业,梦想将来从事飞机发动机的设计和制造。

可惜,毕业分配时,由于没有处理好人际关系,张方的前途遭遇不顺。他没有像很多空气动力学专业的同学一样被分到对口研究单位或是留校,而是将他分配到了一家炼油厂。因为专业不对口,他在南京没有久留,又因为在上海没有户口和档案,他只能做一些临时工,从代课老师、导游到体力工人。当他决定出国留学,却因为各种原因签证被拒三次。2002年,张方的户口终于迁回了上海,要养家糊口的他在狭窄的家中办补习班维生。

即便坎坷如此,但回首这段人生路,张方坦然说:“以后我想写本书。我按照自己的想法真实地活着,我能去干自己想干的事,享受到了自由发展的乐趣。即使在做泥水匠的时候,我也清楚,我这样做是为了生活,是为了实现更大的目标做备。”

回归天性

宁铂曾经说,自己是时代需求的产物,如果青春可以重来,他决不会再读少年班。1998年,他最后一次出现在电视镜头中,他已经长成一名颓丧的中年人,他当场猛烈地抨击了神童教育。“不要相信什么神童教育,这个教育只会害了孩子一生。”他继续大声地说,“你们看看我,我就是你们塑造出来的天才。什么第一神童,那都是表象。”

“我的那些同学,今天有的很棒,有些很平常,还有的不怎么好。”张亚勤2008年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他认为就为这些当年的神童下定论为时过早。“什么叫成功?什么叫失败?大家的标准不一样。我们这些人才30多岁40出头,这个年龄很难讲是成功还是失败。如果宁铂以后成为一位高僧呢?”宁铂和张亚勤想表达的是,不要给神童贴标签,从而不尊重人性本身,也不要对一个人的成败轻易定论。

天赋究竟会把人引向何处?在人生道路不可逆的曲曲弯弯中,这终究是一个谜。与天赋并存的是时代的走向,以及其他至关重要的“软实力”,诸如与人乃至于世界的连结,对逆境的克服,对自身短板的应对,等等。

当我们追索少年天才的成长道路,我们看到,他们生命中穷究真理、追求极致的愿景。敏感锐气,往往意味着忠于自我的渴望比常人更为强烈。如宁铂从佛学中寻求安身立命的答案,如张方做着泥瓦工的工作仍在不懈思考生活更高的目标。这种生命的源动力恰恰终究开辟生活的可能,也可能让人不能轻省、随波逐流地渡过自己的生活。

神童在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时代青睐不同类型的神童。过度的追捧和关注可能让人异化变形,养成过高的傲气或者自尊。当他们褪去“神奇”的光环,得到健康的尊重和理解,回归天性,也就返回到一个人生长发展的自然规律。

让天才成为人的过程,也是让普通人活得敞亮宽阔的过程。接受人之为人的软弱和局限,无论一骑绝尘,还是高开低走,都不过多用外界的期待来捆绑,顺应自己的节奏,才能让他们健康地生存和成长。每个人都需要在有温度的托举下成长为一个有血有肉的、完整的人。

在当下内卷化、鼓吹鸡娃的社会,教育资源更丰富的同时,学历的含金量也在下降,生存竞争更为激烈,这样的社会环境也容易催熟所谓的天才儿童。新一代成才的道路是更窄了还是更宽了?资源更丰沛的社会应当开辟更多的道路和空间,让不同天分的人都能够呼吸,舒展,或快或慢,走出自己的路。

写于2024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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