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妇吟》,处处诡异,却又处处合理...
《秦妇吟》,处处诡异,却又处处合理...
《秦妇吟》是唐代诗人韦庄创作的一首长篇叙事诗,被誉为“中国诗史上的第一首长篇叙事诗”。这首诗以一个长安妇女的视角,描绘了黄巢起义军攻入长安后的情景,以及战乱给普通百姓带来的苦难。然而,这首诗背后的故事远比表面所见更为复杂。
《秦妇吟》这首诗很诡异,很多人都认为这首诗是骂黄巢残暴。
但是这首诗流行之后,作者韦庄却害怕了,想方设法销毁这首诗,以至于整个中原都找不到了,只剩下“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这一句流传下来,最后还是从莫高窟里找到的全文。
原因是,这首诗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
韦庄是韦应物的后人,虽然因为父母早亡,家境不富裕,但也能正常读书,结交权贵。
《秦妇吟》的前半部分,写黄巢入长安之后,长安城中的富家女子被齐军掳去,如何凄惨,这是符合他的身份的。
但是写到后面,就有点“变味”了:
长安寂寂今何有?废市荒街麦苗秀。
采樵斫尽杏园花,修寨诛残御沟柳。
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
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
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尴尬的是,这些长安城内的凄惨景象,只有“天街踏尽公卿骨”这一句是黄巢干的,其他的都是唐军干的。
结合《旧唐书·僖宗本纪》,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长安究竟是为什么变成这副样子的。
(光启元年)十一月,河中、太原之师与禁军对垒于沙苑。十二月辛亥朔。癸酉,官军合战,为沙陀所败,朱玫走还邠州。神策军溃散,遂入京师肆掠。乙亥,沙陀逼京师,田令孜奉僖宗出幸凤翔。初,黄巢据京师,九衢三内,宫室宛然。及诸道兵破贼,争货相攻,纵火焚剽,宫室居市闾里,十焚六七。贼平之后,令京兆尹王徽经年补葺,仅复安堵。至是,乱兵复焚,宫阙萧条,鞠为茂草矣。
到后面,韦庄干脆直接怼唐军了。
陕州主帅忠且贞,不动干戈唯守城。
蒲津主帅能戢兵,千里晏然无犬声。
面对黄巢不动如山,面对老百姓倒是重拳出击。
全诗快结束的时候,韦庄讲述了普通地主在战争中的遭遇。
千间仓兮万丝箱,黄巢过后犹残半。
自从洛下屯师旅,日夜巡兵入村坞。
匣中秋水拔青蛇,旗上高风吹白虎。
入门下马若旋风,罄室倾囊如卷土。
家财既尽骨肉离,今日垂年一身苦。
一身苦兮何足嗟,山中更有千万家,
朝饥山上寻蓬子,夜宿霜中卧荻花!
就算这是地主阶级当家做主的时代,可以不把穷人当人,可唐军现在连普通地主都祸害。
贼过如梳,兵过如篦;黄巢要钱,官军要命。
再结合《旧唐书·黄巢传》里的描述,看看当时的“寒门”地主对黄巢的态度。
时天下承平日久,人不知兵。僖宗以幼主临朝,号令出于臣下。南衙北司,迭相矛盾,以至九流浊乱,时多朋党,小人才胜,君子道消,贤豪忌愤,退之草泽。既一朝有变,天下离心。巢之起也,人士从而附之。或巢驰檄四方,章奏论列,皆指目朝政之弊,盖士不逞者之辞也。
其中典型的代表就是皮日休,寒门小地主家庭出身,靠着文采出众考进士,还因为长得丑被歧视。
说几句实话讲讲老百姓的日子有多惨,还被排挤,始终升不上去。
干脆,去当大齐的翰林学士。
在五代时期修《旧唐书》的刘昫、赵莹这些没有显赫家世背景的文官看来,黄巢能打进长安是因为大唐朝廷太混蛋了,以至于“小人才胜,君子道消”,所以“人士从而附之”,就连读书人也跟着黄巢一起造反。
五代的孙光宪在《北梦琐言》中记载:
“蜀相韦庄应举时,遇黄寇犯阙,著《秦妇吟》一篇,内一联云:‘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尔后公卿亦多垂讶,庄乃讳之,时人号‘秦妇吟秀才’。他日撰家戒,内不许垂《秦妇吟》幛子。以此止谤,亦无及也。”
孙光宪也只是觉得这是句不错的诗,与天街上的公卿骨没什么共情。
根据《仁寿县志》的记载,孙光宪家里几代务农,顶多就是不脱离生产的小地主,少年时的经历和皮日休很像,后来靠读书著文打出名气,做了官。
所以,《秦妇吟》里那个被唐军抢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乡下土财主,还有那些跟着黄巢造反的“草泽人士”,才是和孙光宪一个阶层的,他可怜那些豪门势族作甚,若是他们还活着,他这种乡下富农的子弟要出头怕是还要再难些。
到了明朝末年,王夫之也只是骂黄巢本领不济、纪律不好,没说黄巢不该造反。
唐自宣宗以小察而忘天下之大恤,懿、僖以淫虐继之,民怨盗起,而亡唐者非叛民也,逆臣也。
王夫之骂黄巢,骂的是:
“据宫阙,僭大号,有府库,褒然南面,而贼之量已盈矣。淫纵之余,加以震叠,众叛群离”。
说是骂黄巢,其实就是骂李自成,不是恨他们造反,而是恨他们为什么造反了没成功。
再看看他骂唐朝的军阀们:
李克用自潞州争山东,而三州之民俘掠殆尽,稼穑绝于南亩;秦宗权寇掠焚杀,北至滑、卫,西及关辅,东尽青、齐,南届江、淮,极目千里,无复烟火,车载盐尸以供粮;孙儒攻陷东都,环城寂无鸡犬;杨行密攻秦彦、毕师铎于扬州,人以堇泥为饼充食,掠人杀其肉而卖之,流血满市;李罕之领河阳节度,以寇钞为事,怀、孟、晋、绛数百里闲,山无麦禾、邑无烟火者,殆将十年;孙儒引兵去扬州,悉焚庐舍,驱丁壮及妇女渡江,杀老弱以充食;朱温攻时溥,徐、泗、濠三州之民不得耕获,死者十六七。若此者凡数十年,殃之及乎百姓者,极乎不忍见、不忍言之惨。
所以,唐朝之后的文人,有相当多的人认为“天街踏尽公卿骨”纯属自找的,活该。
在封建王朝后期,农民起义其实不是什么不能谈的禁区,就像《水浒传》从来也没有被真正成功毁禁过。
因为农民起义不是要打碎制度本身,只是要换一批人当地主,让统治者更理智一些,减轻压迫剥削的程度。
对于占到地主大多数的小地主来说,天街踏尽公卿骨没什么不好,农民起义说不定还是他们往上爬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