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癌生存:从PFS到OS的接力赛,为什么交接棒出了问题?
抗癌生存:从PFS到OS的接力赛,为什么交接棒出了问题?
在癌症治疗的评估中,PFS(无进展生存期)和OS(总生存期)是两个至关重要的指标。理想情况下,PFS所显示的早期获益应该能够转化为OS所体现的长期获益,但在实际的临床试验中,这两个指标有时会出现不一致的情况。本文将深入探讨这一现象背后的原因。
评估指标:PFS和OS
评估癌症治疗效果的关键指标为PFS(无进展生存期)和OS(总生存期)。OS是最可靠指标,但获取其数据较难,PFS在临床试验中重要,FDA和EMA均认可PFS。
PFS指的是从开始治疗到肿瘤出现进展或者患者死亡的时间。换言之,在这段时间内,肿瘤可能因治疗而缩小,但至少没有出现明显的恶化,总之患者病情相对稳定。
OS是从开始治疗到患者死亡的时间,无论死亡原因如何。这是评估肿瘤治疗效果最直接、最可靠的指标,毕竟生存是癌症患者治疗的终极目标。
尽管OS是评估疗效的金标准,但要严格获取OS数据,临床试验通常需要更长时间和更大的参试者样本量。
抗癌,犹如一场与时间的竞速。倘若临床试验皆以OS为标准,整体上不仅意味着药物研发成本的增加,还意味着许多患者在有限的余生中,根本无缘使用新药的机会。
因此,PFS这一评估疗效的短期指标显得尤为重要。若一种治疗方法能显著延长患者的PFS,意味着它能有效控制肿瘤生长,为患者争取更多时间和治疗机会。
美国的FDA以及欧洲药物管理局(EMA)均认可PFS。美国FDA认为,以PFS衡量的治疗效果,既可作为支持加速批准的替代终点,也可作为支持传统批准的替代终点。
根据EMA发布的《人类抗癌药物临床评估指南》(第六版,2024年),若PFS或无病生存期(DFS)被选为临床试验的主要终点,则OS应作为次要终点,反之亦然。
当OS作为次要终点时,应确保药物对OS无负面影响,且在多数情况下,治疗应呈现出OS优越性的趋势。
此外,EMA认为,当PFS有较大提升,或者患者进展后的预期生存期较长,且药物安全性具有显著优势时,无需精确估计OS便有可能获得批准。
理想的状况是,PFS所显示的早期获益,最终能转化为OS所体现的长期获益,使癌症患者在抗癌接力赛中顺利通关。
PFS向左,OS向右,两个指标背道而行?
临床试验无固定剧本,故结果常出乎意料。
在某些临床试验中,PFS和OS数据会出现背道而驰的情况。还有一些凭借PFS数据获批的药物,后续研究发现其OS数据并未体现出治疗优势。
2010年,美国FDA批准了EGFR的一代靶向治疗药物厄洛替尼(erlotinib),用于晚期非小细胞肺癌患者一线化疗后的维持治疗,批准的依据是SATURN临床研究,终点为PFS [1]。
然而,后续对OS的分析表明,仅有部分患者中有OS优势[2]。进一步的IUNO 3期临床表明,在无EGFR突变的患者中,甚至观察不到PFS获益。因此,FDA修改了厄洛替尼的适应证,仅限于有相关EGFR突变的患者。
OS不能接棒的比例究竟有多少呢?一份对260项涉及转移型实体瘤的3期临床研究的综合分析表明,从PFS阳性数据接力到OS阳性数据,成功率仅为38%[3]。
在这260项临床试验中,146项以PFS为主要临床终点,114项以OS为主要临床终点。在82项达到PFS终点的研究中,仅有31项达到OS终点。
这结果着实令人意外,但不能因此武断地取消PFS作为临床终点的资格,也不能仅因OS未达到终点,就全然否定药物的治疗效果。
临床试验极为复杂,若仅凭一个临床试验的结果就简单判定药物是否有效,那么FDA便可精简机构,仅保留盖章之人即可。
那么,究竟是哪些原因导致从PFS到OS“交棒”失败呢?
可能性之一:临床试验中有“交叉”,对照组患者在疾病进展之后也可以使用药物治疗
“交叉”是指在临床试验中,受试者可根据疗效情况转入其他组别继续进行治疗,故也称为“转组”试验设计。
这主要是出于医学伦理的考量[4]。然而,这一基于医学伦理的考虑确实给临床试验带来了更多复杂性。
以厄洛替尼对NSCLC的一线治疗为例,在OPTIMAL临床研究中,PFS是主要终点,但厄洛替尼和化疗在OS上并无显著差异。从趋势来看,化疗组的OS甚至更好一些,中位OS为27.2个月,而厄洛替尼组仅为22.8个月[5]。
但不能因此就否定厄洛替尼的疗效。实际上,由于该临床试验允许交叉治疗,对照组患者在病情进展时,也可使用厄洛替尼治疗。
对于这些患者,通常在几个月内就会出现进展,此时改用厄洛替尼治疗,可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事实上,患者在病情进展后的治疗至关重要。癌症的治疗,实则是不同治疗方案的接力赛!
针对有“交叉”试验设计的临床研究,确实需要一些更复杂的统计分析方法,对OS数据进行校正分析[6]。
克唑替尼和布格替尼分别是一代和二代ALK抑制剂,ALTA - 1L研究是一线治疗携带ALK融合阳性的晚期NSCLC患者的3期临床试验,采用了交叉设计。结果表明,布格替尼具有显著的PFS优势,PFS中位数为24.0个月,高于克唑替尼(11.1个月,HR = 0.48,95% CI:0.35 - 0.66)[7]。
图:与克唑替尼相比,布格替尼显著增加了PFS [7]
与克唑替尼相比,尽管布格替尼将 PFS 中位数提高了一倍多,但二者的 OS 数据并无显著差异(HR 为 0.81,95% CI: 0.53–1.22, P = 0.331)。
而影响 OS 数据的重要因素是转组治疗!克唑替尼组有 47%的患者进展后交叉使用了布格替尼。
不过,如果不是采用一般的统计分析,而是使用 MSM 敏感性分析和IPCW 模型分析,布格替尼对比克唑替尼的 OS HR 分别是0.54(P = 0.023)和 0.50(P = 0.014),OS 的获益也极为显著[7]。
图:使用 MSM 敏感性和IPCW 模型分析,布格替尼对比克唑替尼的 OS 获益也极为显著[7]
可能性之二:患者进展后生存期越长,受后续多线治疗的影响因素越多
癌症的治疗如同接力赛,对于中晚期癌症患者而言,往往需要经历多线治疗。一线 PFS 的获益体现了首个药物的疗效,而 OS 所显示的获益,则是从一线到后线使用的多个药物疗效的综合体现。
也就是说,OS 实际上是多个 PFS 获益的累积。
OS 可简单划分为两部分:PFS 以及进展后生存期(SPP)。而 SPP 越长,后续多线治疗对 OS 的影响因素就越多。
研究表明,对于一项观察到 PFS 显著差异的临床试验,即便 P 值为 0.001,最终能否观察到 OS 优势,与SPP 的长短密切相关。
若中位 SPP 为 2 个月,则OS 具有统计学显著性的概率大于 90%;但若中位 SPP 为 24 个月,则该概率小于 20%[8]。
图:SPP越长,两组受试者OS生存曲线就越靠近,HR值越趋近于1
在 NORA 研究中,受试者为复发性卵巢癌患者,且已使用2 线以上的铂类化疗。经过尼拉帕利(Niraparib)的维持治疗后,OS达到了 51.5 个月。
在该试验中,尼拉帕利组的 PFS 为 18.3 个月,因此 SPP 为 33.2 个月。
如此长的 SPP,要观察到 OS 的显著性,自然并非易事。
而 NORA 研究的结果也表明,在所有受试者中,仅观察到尼拉帕利提高OS 的趋势,并无显著差异(51.5 vs. 47.6 个月,HR= 0.86,95% CI:0.60 - 1.23)[9]。
可能性之三:临床试验参试者不够多,随访时间也不够长
如果 SPP 很长,为确保能检测到 OS,就需要更大的受试者样本量。
研究发现,对于 PFS 中位数有 3 个月差异的试验,需要 280 名受试者即可检测到 PFS 在统计学上的优势。但是,若要检测到 OS 优势,当中位 SPP 分别为 2 个月和 24 个月时,分别需要350 名和 2440 名患者。
在 NORA 研究中,参试者总数为 265 人,基本满足了检测 PFS 的需求,但对于 SPP 长达 33.2 个月的治疗来说,参试者人数远远不足以用来检测 OS 的优势。
同时,SPP 越长,OS 要获得统计学上的显著性,所需的临床试验时间也就越长[8]。
OlympiA 是一项评估 PARP 抑制剂奥拉帕利(olaparib)辅助治疗携带胚系 BRCA 突变(gBRCAm)的高风险 HER2 阴性早期乳腺癌患者的 3 期临床试验。在第一次期中分析时,中位随访时间为 2.5 年,与对照组相比,奥拉帕利有提高OS 的趋势,但并不显著(HR 0.68; 99% CI 0.44-1.05; P= 0.02, 预先设定的显著性p值为<0.01)。
在第二次期中分析时,中位随访时间为 3.5 年,奥拉帕利组患者死亡风险降低32%,与对照组差异显著(HR = 0.68,98.5% CI,0.47 - 0.97;p = 0.009)。
该试验未使用 PFS 作为临床终点,而是采用侵袭性无病生存期(IDFS)和远处无病生存期(DDFS)。在治疗 4 年后,奥拉帕利组和对照组的 IDFS 分别为 82.7%和 75.4%,表明该适应症的患者生存期也很长。
正因如此,该临床试验入组了 1836 名受试者。但即便有如此众多的人数,仍需等到随访3.5 年后,才观察到显著性的 OS 优势。
可能性之四:药物副作用的影响
“是药三分毒”,抗癌药物也不可能完全无副作用,而药物的副作用,不仅对患者产生影响,也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OS 数据。
有些药物副作用较大,若在一线使用,意味着患者用药时间更长,积累的毒性更多。
SONIA 临床试验比较了 CDK4/6 抑制剂在一线和二线使用的效果,结果发现二线使用时OS 更佳。
有时,尽管药物的副作用并非很严重,但患者使用后,不再愿意接受后续治疗。
厄洛替尼就是一例。在前文提及的 OPTIMAL 临床研究中,与化疗组相比,厄洛替尼组有更多患者在病情进展后不再接受后续的交叉治疗(36.6% vs. 22.2%),这也是两组治疗的 OS 无显著差异的原因之一[5]。
总结
尽管 OS 获益依旧是抗癌药物临床试验中最具说服力的成果,但并非所有临床试验都能够将OS 作为切实可行的主要终点。
当 PFS 具备较大优势,或者患者进展后的预期生存期较长,并且药物安全性具有显著优势时,即便OS 获益的具体状况无法确定,药物也有可能获得批准。
同时,如果 OS 并非临床试验的主要终点,那么许多因素会对 OS 结果产生影响,如患者在疾病进展后生存时间的长短及治疗方案、受试者人数以及随访时间等。
因此,我们需要科学地看待临床研究的结果,不能仅因 OS 数据未达到显著性,就轻易否定药物的临床使用价值。
PFS在临床试验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重要性不仅体现在作为评估疗效的关键指标上,而且也深刻地影响着患者的治疗体验与心理状态。一个较长的PFS不仅预示着患者在当前治疗方案下能够获得更为乐观的预后,更是为患者及其家庭带来了宝贵的信心与希望之光,能够显著减轻患者的焦虑与恐惧情绪,增强他们面对疾病挑战的勇气与决心。
抗癌就像是一场接力赛,只有不断涌现创新药物,多线治疗之间的 PFS 才能顺利交接,最终实现从 PFS 到 OS 的成功接力,使患者成为胜利者。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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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张洪涛,笔名“一节生姜”。前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病理及实验医药系研究副教授,研究领域:癌症的靶向治疗以及免疫治疗。著有科普读物:《吃什么呢?——舌尖上的思考》,《如果舌尖能思考》。可以谈最前沿的医学研究,也可以讲最通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