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的美人图:十二幅画作背后的故事
雍正皇帝的美人图:十二幅画作背后的故事
上世纪50年代,北京故宫博物院工作人员在清理延禧宫库房时,发现了十二幅真人大小的画,每幅画都画有一身处室内的汉服美人,而且这些画没有卷轴,经专家研究判定这十二幅画原为一架多折围屏的画面。这些画作没有画家款识,但通过画上手书的“破尘居士”落款,以及两枚钤印“壶中天”和“圆明主人”,专家考证出这组画作的主人应该是当时身为亲王的雍正皇帝。
博古幽思
画中的十二美人妆容雍容华贵,画面中色彩艳丽的工笔重彩非常写实地再现了那个时代汉服的风采,就连室内的陈设细节无不生动再现了清宫内的珍玩、收藏。仔细看那幅“博古幽思”,博古架上仿汝窑的天青釉三足洗,汝窑无纹水仙盘,白玉四足壶,铜兽耳扁壶,仿哥窑葫芦瓶,松花江石凤池长方砚,宝石红釉僧帽壶,兽面纹青铜觚,玉插屏等,哪一件不是清宫大内珍贵的陈设和收藏,哪一件不显示着皇家的气派。经常逛博物馆的朋友,有没有觉得上述这些宝贝很是眼熟呢?再看美人坐下的湘妃竹椅,更是令人咋舌不已。
奢华恐怕不是雍正想要表达的,作为皇子、亲王的他已经无需炫耀。那么,雍正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呢?
裘装对镜
“裘装对镜”图中美人身着裘装,腰系玉佩,一手搭于暖手炉上,一手持铜镜,神情专注地对镜自赏。我们时常能见到古代仕女图中这种对镜梳妆的场景,在这种画中,背景中的“花草树木反射出画中女子的光艳和华美,镜子与屏风则揭示出她的孤独和感伤”。(巫鸿《重屏》)这好像不仅仅是在表现美人的孤寂,而是雍亲王想借此表达他的孤独。作为一位想要越过重重险阻上位的皇子,他所面对的是宫廷的勾心斗角和无比凶险的算计,他在朝堂上叱咤风云,躲到圆明园就是超然世外,所以他给自己取了个雅号“破尘居士”,好像他在向外界宣誓“我无意皇位”,而他的内心并非如此。或者,当他在朝堂上厌倦了和兄弟们的尔虞我诈,心中无限向往远离尘嚣去往一片净土,能够暂时安放他疲惫心灵的地方就是这片“世外桃源”——圆明园。所以在一幅画背景中的七言诗后的落款就是“破尘居士”,随后又钤盖了两枚他的别号印章“壶中天”和“圆明主人”。
对了,雍正非常喜爱圆明园,他还曾为其中一些景致作过一系列的诗,《园景十二咏》中就有一篇《壶中天》。
峰峻疑无路,云深却有扉。鹤闲时独唳,花静不轻飞。
洞里春长驻,壶中月更辉。一潭空似镜,碧色动帘衣。
这可能就是他在纷乱的、你死我活的夺嫡斗争中能够暂时安放心灵的所在,这就是他的“世外桃源”,所以,他的别号就是他向往的“壶中天”。
据说,在圆明园诸景中,雍正最为喜爱的是深柳读书堂,并且他不止一次写诗吟咏《深柳读书堂》:
郁郁千株柳,阴阴覆草堂。飘丝拂砚石,飞絮点琴床。
莺啭春枝暖,蝉鸣秋叶凉。夜来窗月影,掩映简编香。
深柳读书堂(后改称“廓然大公”)
仔细观赏《十二美人图》,不难发现,十二张图画有春、有夏、有秋也有冬,某些画面恰好与《园景十二咏》的某些篇章的意像可以形成一一对应的关系。例如:《竹子院》-《依门观竹》,《梧桐院》-《桐荫品茶》,《莲花池》-《烛下缝衣》,《牡丹台》-《立持如意》,《桃花坞》-《烘炉观雪》。
倚门观竹
竹子院
深院溪流转,回廊竹径通。珊珊鸣碎玉,袅袅弄清风。
香气侵书帙,凉阴护绮栊。便娟苍秀色,偏茂岁寒中。
桐荫品茶
梧桐院
棹泛湾湾水,桥通院院门。吟风过翠屋,待月坐桐轩。
秋叶催诗落,春花应节繁。只应金井畔,好借凤凰鶱。
烛下缝衣
《莲花池》
云锦溥新露,纷披映柳塘。浅深分照水,馥郁共飘香。
姿美天然洁,波清分外凉。折花休采叶,留使荫鸳鸯。
烘炉观雪
《桃花坞》
水南通曲港,水北入回溪。绛雪侵衣艳,赪霞绕屋低。
影迷栖栋燕,声杳隔林鸡。槛外风微起,飘零锦堕泥。
立持如意
《牡丹台》
叠云层石秀,曲水绕台斜。天下无双品,人间第一花。
艳宜金谷赏,名重洛阳夸。国色谁堪并,仙裳锦作霞。
美人展书
上面这一幅,画中美人坐在绿釉开光绣墩上,手持书卷,书页半展,低头沉吟,若有所思。书页上透露给观者的是唐代杜秋娘的《金缕词》: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画中美人仅仅是感伤光阴易逝吗?不全是,在她心里可能还藏着一位无法见到的郎君,那可能才是令她感伤时光易逝的原因。那位郎君会不会就是她的主人呢?
美人身后的墙上有一幅落款“米元章”的七言小诗,据专家考证笔迹是雍正的,所以很可能就是雍亲王临米芾的作品,此诗的内容可以在他的御制文集《雍邸集》中找到变体。雍正把自己的笔墨留在经常伴随在身侧的屏风上,巧妙地参与了这套屏风的制作,同时也在宣誓自己对画中美人的主权。
孝穆皇后御容,这才是清宫后妃像的标配
那么,画中的美人是他的嫔妃吗?又是哪位妃嫔呢?答案是否定的,哪位都不是,这些美人没有具体的指向。因为在清宫中,对嫔妃贵人的画像有着严格的规定,所有的贵人都是要身着满族正装,取面朝观者的正面像,背景是简素的白色,花里胡哨的东西是不可能入像的,这种皇后(嫔妃)们的肖像被称作“容”。况且,满清祖上有着严格的规定,禁止皇宫大内任何人着汉服。所以,这些画中美人们应该是雍亲王臆想出来的、身着异族服装的心仪女子,又或者是他想要借助画屏编织自己参与其中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抑或是正如巫鸿先生在《重屏》中所断言的,这种美人画有着对汉民族征服和统治的内在涵义。
我相信,每个看到这画屏的人都会有自己的判断。
在雍正的御制文集《雍邸集》中,找到了画中题诗的变体:
丹唇皓齿瘦腰肢,斜倚筠笼睡起时。
毕竟痴情消不去,缃编欲展又凝思。
著名的美术史专家巫鸿先生如此评价这幅画作:
“这位未来的皇帝在此构想的可能是一出才子佳人的戏剧:他的才学通过其俊朗的书法显示出来,她的美貌与才华则凝聚在其迷人的姿容和手握的诗卷之中,她在等待他来攀枝。”
或许,这位在藩邸中修身养性的雍亲王,只是表面远离了皇储之争,实际上在暗中积蓄力量。踌躇满志却又低调隐忍的他,只能在画作中展现其一流的审美品味与聪明才智,仿佛在宣示自己其实是真正具备帝王之资的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