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萨布兰卡》:他者之地,乱世之歌
《卡萨布兰卡》:他者之地,乱世之歌
《卡萨布兰卡》是1942年上映的一部经典好莱坞电影,以其精湛的艺术手法和深刻的政治寓意闻名于世。这部电影不仅获得了多个奥斯卡奖项,还被美国好莱坞编剧协会评选为史上“101部最伟大的电影剧本”之首。本文将从艺术、政治和文化三个维度,深入分析这部影片的多重价值。
《卡萨布兰卡》电影海报(图片来自互联网)
《卡萨布兰卡》是华纳兄弟影片出品的爱情电影,该片于1942年11月26日在美国上映并广受好评。影片于1944年获得第16届奥斯卡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剧本三项奖项。2007年,美国好莱坞编剧协会评选了史上“101部最伟大的电影剧本”,《卡萨布兰卡》排名第一位 ,被美国电影协会评为影史百大爱情电影之首。毫无疑问,《卡萨布兰卡》是一部成功的好莱坞电影,而其成功之处在于艺术与政治的双重成功。电影以成熟的镜头语言将爱情融入在战争的背景下,讲述乱世之中身不由己的爱情。在当时二战的大环境下,其作为经典的好莱坞电影,具有高度的意识形态特征。该片通过塑造小人物在大时代下的牺牲展现美国对战争的态度,从而鼓舞士气,向世界传递美国的正义角色。但同时,其对卡萨布兰卡这一非洲地区的描述却具有对他者的想象色彩,其构建了想象的他者之地,让卡萨布兰卡在电影中成为了被架空和被想象的空白空间。
《卡萨布兰卡》的故事发生在二战时期,欧洲人为了躲避纳粹,想要逃离自己国家前往自由的美洲,而摩洛哥北部的城市卡萨布兰卡成为了重要的中转站。在卡萨布兰卡的一个咖啡馆里,人们进行娱乐和交易。酒吧老板里克手里有着多数人想得到的通往美国的通行证,反纳粹人士维克多和妻子伊尔莎想要拿到通行证离开。却发现伊尔莎与里克是失散多年的爱人,里克痛苦于伊尔莎的不辞而别,伊尔莎却有着难言之隐。最终当误会解开后,里克牺牲自己,击毙了德国少校并送伊尔莎和她的丈夫离开,自己仍然孤单的留在卡萨布兰卡。
艺术的建构
《卡萨布兰卡》以叙事性的语言讲述故事的发展,影片更多运用中景和近景以突出叙事感,在其中辅以远景镜头展现具有历史感的宏大场面,不时用特写镜头刻画人物的动作与神态。
影片开始以运动的镜头对里克的咖啡馆进行了整体的呈现,在长达三分钟的镜头中,影片以蒙太奇的语言将运动镜头进行拼接,为观众呈现咖啡馆的外观和内部的百态,在展现人物运动方向后,最后镜头聚焦在男主里克的身上,以简练的镜头语言完成从场景到人物的叙述。在接下来的叙事中,影片一直保持中景镜头对酒吧内发生的故事进行叙述,在铺述情节上,中景镜头保证了影片叙事的流畅性。而在叙事过程中除了要以平滑的镜头语言进行叙述,在展现情绪的场景中,摄影的处理也起到烘托的作用。例如在影片的第25分钟左右伊尔莎出场时,镜头以平推的方式将景别转至中景,镜头在伊尔莎和顾客之间快速地切换,以形成强烈的节奏感,用镜头语言叙述即将建立的戏剧冲突。而当伊尔莎坐在桌前后,镜头通过顺着顾客的运动方向移到到里克的画面,男女主两人的相遇在空间中间隔着弹奏钢琴的山姆,钢琴的节奏快慢交替与镜头呼应,让观众在观影中与影片形成统一的视觉节奏,随着镜头的交替体会人物间关系,感受戏剧冲突并进入接下来的情节走向。
《卡萨布兰卡》作为一部黑白电影,通过光影和明暗的对比体现镜头语言尤为重要。在影片的第12分左右,当钢琴声响起时瞬间熄灭的灯光与打在黑人钢琴师身上的追光形成一个纵深感极强的景深,用后景的黑暗迎接里克的出场。在伊尔莎出场时,灯光自然变得柔和,此时辅以特写镜头毫无保留地展现女主的魅力。夜间的灯塔也通过有限的照明空间和自然形成的明暗对比引导着镜头的意义。在伊尔莎到咖啡馆找里克的情节中,里克所在的房间一片黑暗,当伊尔莎进入房间的一刹那,灯塔的光从伊尔莎的背后打入房间,为黑暗的房间带来光亮。而此处的故事情节是里克等待着伊尔莎的到来,想要让她给自己一个理由,黑暗的房间体现了里克的纠结和悲伤,而此处的光亮像是误会即将解开的曙光,又代表着伊尔莎对他的重要意义。而在伊尔莎再次找到里克时,灯光与窗帘构成的条状阴影形成了一种“牢笼”的暗示,卡萨布兰卡正是如此一个牢笼,将人们束缚在这座城市下。
《卡萨布兰卡》中的艺术手法无疑是这部电影成功的关键和前提,在艺术的语言表达中,影片传达的绝不是故事的表象,而是蕴含在艺术之下的国家意识形态表征。
乱世之歌:意识形态国家机器
《卡萨布兰卡》除了可见的艺术色彩,因其诞生于二战的环境下,不可避免地带有政治因素。影片上映期间恰逢罗斯福与丘吉尔在卡萨布兰卡高峰会谈。在美国参加二战前,美国涉及战争题材的电影以回避二战为主,而在日本偷袭珍珠港后,美国国内爱国情绪高涨。当欧亚大陆沦陷在一片战火之中,不受影响的美国好莱坞借用当下时代大背景,拍摄了《卡萨布兰卡》。《卡萨布兰卡》将政治思想融合在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中,一方面通过故事情节体现着导演所主张的当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冲突时的选择,另一方面通过对人物和情节的刻画体现着美国鲜明的意识形态特征。影片上映后的结果宣告着此影片作为政治宣传片的成功,对内极大程度鼓舞了美国民众与士兵的士气,而对外则以艺术的形式塑造着美国形象,在二战的环境中向世界传递美国的正义、自由与大义,唤起了世界观众对自由的渴望。
从电影开篇,《卡萨布兰卡》就将美国塑造成了自由之地。人们憧憬与登上飞机,逃到象征自由的美洲中去,为此人们甘愿付出代价。电影的结局是里克在最终关头里克拿枪胁迫了法国人,送伊尔莎和她的丈夫离开,为了支持维克多的革命事业他选择了放手,将他们的爱情锁在巴黎。电影中里克对伊尔莎说“在这疯狂的世界,三个小人物就别太计较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这正符合了导演的回答,在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相冲突时,个体应牺牲自我从而保全家国利益。在影片的最后,里克重新回到反法西斯阵营中去,德国少校死亡的命运仿佛预示着法西斯战争的失败,影片用故事的结局呈现出了美国对待战争的态度。在艺术上,影片将个人的情感世界与时代的历史事件相结合,塑造了一段童话般的爱情故事,也在爱情的牺牲中体现着家国情怀。
但在爱情的表面下蕴含着美国的意识形态特征,其理由之一是其对男主里克的人物塑造。男主里克是一个完美的美国男人,他背景神秘,是咖啡厅的主宰者,仿佛操控着电影所有人物的命运。无论是领袖维克多、挪威抵抗运动追随者伊尔莎还是德国逃亡的犹太人卡尔,都聚集在里克的咖啡馆里,想要得到自己追求的自由。换言之,此种设定隐含着欧洲国家应该集合在美国旗下,对德国展开反纳粹统一战线的设想。里克所承载的美国化身在影片开始通过“我不为任何人卖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这正对应了美国在二战中对各方势力的态度,但当里克见到自己的爱人时,他选择与法国人形成同盟,选择最后投身于捍卫集体和社会利益的事业,缓解了国家与个人之间的矛盾。里克的身上凝结了好莱坞的期望,成为外人渴望获得的美国身份的象征,也成为了美国对自身形象的隐喻。影片以小人物在大时代背景下的塑造来传达一种英雄主义,牺牲个体的幸福来实现集体的利益,从而将这种英雄主义的符号塑造成对美国大义的高度认同。
影片还有一高潮情节,就是咖啡馆里的群众情到深处高唱《马赛曲》,德国纳粹军官们唱着军国主义法西斯的歌曲,此时以里克为首的群众内心的爱国主义皆强大起来。里克用眼神示意黑人钢琴师山姆继续弹奏《马赛曲》,维克多进行指挥,带动民众的歌声逐渐激昂,将纳粹军官们的法西斯歌曲掩盖。此时镜头辗转于群众脸上的振奋情绪,这一团结且正义的爱国画面引起了观众的共鸣。影片用隐喻色彩传达着正义战胜邪恶的力量,以暗示的手段宣传着善恶的二元对立,而在其中充分显示着美国充当自由卫士的正当性,将自身美化为善的正义的一方。美军的英勇参战和反纳粹行为高度宣扬了爱国主义以及英雄主义,以期点燃美国的参战激情。
《卡萨布兰卡》以牺牲个人利益投身战争作为落点,影片体现着人们追求自由和平等的梦想,想去往自由之地的美国,而这也是对美国梦的进一步隐喻。其以浪漫主义为起点,以英雄主义为高潮,以现实主义为终结,人们通过爱和牺牲介入社会规范和秩序,爱情的行为可以看作是社会化了的意识形态。而此时恰逢罗斯福与丘吉尔会谈的政治环境,政治与艺术的结合更加鼓舞了人们的斗志,增强了军民必胜的信念。美国作为二战的参与国,在影片中也不可避免地传达出反战的思想,但其传达的仿佛是变形似的反战。美国通过对英雄主义的书写,更多的是表达美国式的价值观,传达的是本国意识形态合法性构造起来的英雄主义权威的神话。虽然在叙事体系中仍然传达了个人背后的战争时代的悲哀,但这一时期内其内涵更多是对那些挑起战争的国家的叹惋和对美国人美国合法性的塑造。然而在其中不乏对感伤情绪的表达,正如《卡萨布兰卡》男主角为了家国大义放弃个人私情,影片最后笼罩着悲伤氛围,在对英雄人物的塑造中也形成了一种人物和时代的悲惨。在单纯的塑造人物中增加了二战时期特有的气息,与英雄主义的社会主流意识形态体系共同形成叙事张力。可以说,美国的反战思想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纯粹的反战,而更多的是对本国精神的塑造,将美洲塑造成一个自由而理想的国度,有强烈的英雄主义和自由主义气息。
他者之地:被想象的卡萨布兰卡
故事发生地点在摩洛哥北部的城市卡萨布兰卡,在情节中的卡萨布兰卡被描述为欧洲通往美洲的中转站,整个城市龙蛇混杂,有着各路间谍、难民和黑市商人等,而城市中人们的共性是想乘上通往美洲的飞机,去往自由之地。卡萨布兰卡在电影中成为难民落脚点,人们驻足的目的是为了逃离,卡萨布兰卡在好莱坞视角下成为了“他者之地”,为好莱坞提供着叙述故事的空白空间。
在《卡萨布兰卡》里,电影为观众呈现的是一个好莱坞空想的北非。角色们用“腐败”强调这个城市中的世界,尘土飞扬的街道和在街上被处死的人们宣告着这座城市的“无效率”,里克的咖啡馆里的人们也各怀心事,在咖啡馆里进行交易,关心如何才能乘上通往美国的飞机。影片开始对卡萨布兰卡的描述是,幸运的人可以通往自由,但不幸的人只能在这座城市中陷入无尽的等待,并陈述“这里满是秃鹰,到处都是”。电影中对卡萨布兰卡的态度是消极的,而观众接收到如此信息,并进入电影提供的想象空间。
然而,事实似并非如此。19世纪末的卡萨布兰卡是海上的贸易中心,被称为“大西洋新娘”。1907年卡萨布兰卡成为了法国的殖民地,法国人对这座城市进行再建设。卡萨布兰卡借此成为了摩洛哥最好的对外贸易城市之一,城市中的经济迅速发展,成为摩洛哥的金融中心。在40年代,也就是电影上映的时代,卡萨布兰卡是无愧的建筑实验室,“这里有的是时间,有的是金钱,还有建筑师们梦寐以求的自主决定权”在亚历山大城任教的建筑学家阿德勒·萨达尼(Adel Saadani)解释说。而卡萨布兰卡还有另一个公开的身份——爵士乐手的乌托邦,众多优秀的爵士乐手都曾在此度过一段美好时光,影片中的黑人钢琴师山姆的原型可能就是卡萨布兰卡孕育的音乐天才。而此等城市图景在电影中却被描绘成腐朽的代名词,成为人们皆想逃离的地方,真实的卡萨布兰卡在好莱坞想象的图景中逐渐失语,以被想象的身份被介绍给了世界观众。
当影片中的男主里克被问道,到底“是什么吸引你到卡萨布兰卡”时,他回答“我来这是为了水”,但随即那个警官回答道“卡萨布兰卡是一片沙漠”。影片描绘的重点和故事发生的重要场景皆为里克的咖啡馆,美国男人里克的隐喻和咖啡馆的重要性进一步在他者之地进行重塑。上述提到影片的一处高潮是群众在咖啡馆里齐唱《马赛曲》,在那一刻人们的灵魂是炽热的,咖啡馆似沙漠中的泉水,为人们提供交易和娱乐之所,也可以在这里交换到通往自由之地的方法。如果说里克是美国梦的隐喻,那里克的咖啡馆就是卡萨布兰卡中的绿洲,是好莱坞呈现的一个乌托邦。换言之,在“腐败”之地下,只有美国这样的国度才能解决困境,引导人们通往自由之地。
而当我们再次把目光投向卡萨布兰卡时,就会看到电影里充斥着好莱坞想象的目光。欧美电影的文化输出使得好莱坞成为世界观众想象他者的主要途径,而在此部电影中,他者之地为非洲的卡萨布兰卡。卡萨布兰卡在电影中成为了被讲述和被想象的异域空间,从而导致真实的卡萨布兰卡图景往往被屏蔽。他者之地成为了在各种殖民活动中随着西方的剥削与压制而建构出来的一个想象性的泛文化地域概念,这背后交织着知识生产的权力运作。好莱坞的想象将其进行文化重塑,以强势的文化话语权加重了卡萨布兰卡作为他者之地的失语,使得卡萨布兰卡落入被想象的陷阱中,充斥着被审视的目光。
综上,不可否认《卡萨布兰卡》是一部艺术与政治双成功的影片,的确在当时二战的环境中起到了鼓舞士气,塑造美国形象的作用。但同时,其背后蕴含的意识形态具有明显的美国特征,在反战主题下更多进行着对本国精神的塑造,体现的是美国充当自由卫士的正当性。而电影对卡萨布兰卡这一他者之地的描述更是充满着好莱坞想象,不可避免地在文化输出中将异域空间带入了失语的境地。
本文原文来自北京大学通选课《光影中的百年中国》2023年度期末作业,获得“新青年电影夜航船2023年优秀影视评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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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纪录片评论 | 《当我们谈论树的时候》:透过影像史的非洲缺口抵达“远方的痛苦” (qq.com)[EB/OL]https://mp.weixin.qq.com/s/sHP7e72CWZnHA41Q1pzQb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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