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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与并不逍遥的大鹏

创作时间:
作者:
@小白创作中心

庄子与并不逍遥的大鹏

引用
腾讯
1.
https://new.qq.com/rain/a/20250218A07J3Y00

在濠水边,庄子见水中悠闲自得的鱼儿感叹道:“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反问:“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在今天,庄子好像成为了儵鱼,而面对品种纷繁的解庄作品的我们也不禁要问一句:“子非庄,安知庄之乐?”

我们如何才能真正读懂庄子的本意呢?

有丰富治庄经验的方勇老师也无法给这个问题一个明确的答案。在方教授自己看来,他已经是中了庄子的一些“毒”,以至于他的一位博士生在先后两次寄给他的书信中,抬头都错写成了“庄老师”,就连在路上偶遇的同事有时也会错称其为“庄老师”。


(《庄子内篇讲录》作者方勇教授)

在四十余年的庄子研究生涯中,方教授也总结出了一个独特的经验:成为庄子是阐释庄子的最好办法。拿出一点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精气神儿,一头闯进庄子的思想世界,说不定还真能有些意外收获。

方勇教授在《庄子内篇讲录》的序言中写道:

2019年之末疫情暴发,生死之间,世人不免惶恐,我也对人生和社会有了很多的关切,从而更加体悟到原来《庄子》是一部谈人生和社会的书,将其视为文学或哲学著作仅是今人的看法……如今的人们多为外物所困,虽然相关的阐释文章写得越来越精致,在学理方面显得几乎无懈可击,但终究仍不是庄子思想的本真。理解庄子,似乎要回到庄子思考的出发点,即对人生在世、去来的深切体验,从此出发,方能追寻庄子的足迹。

在这段特殊的时间内,方老师开始在线上讲授《庄子》,自2020年4月,每周两个晚上,每次约三小时。方老师在这门特殊的《庄子》课上,以宋高宗时鄂州刻《南华真经》为底本,基本遵循原文顺序,逐一解读词句、意象,详细罗列诸家注解,通贯义理,并深挖文本字义及其文化内涵,尤其注重从文章脉络肌理中寻绎本义,以纠正诸多因断章取义而流衍的错误。此外,方老师也借此机会将很多人生的体验和经历融入对《庄子》文本的阐释中,只有生命体验与庄子交汇,才能对《庄子》文本有真切体会。

讲解内七篇的录音经方教授及其弟子的整理和修订后,便成了这本《庄子内篇讲录》。

并不逍遥的大鹏

《庄子》难也不难。

乍一看,都是一些很有趣的小故事,很容易就能看明白,但要细究其背后的内涵,则是难之又难,历来争议不断。这也是《庄子》文本理解上一个非常独特的现象。流传到现在的《庄子》研究著作有将近四百种,这些著作中最下功夫的就是《逍遥游》这一篇。

方教授观察到,解读《庄子》,如果不照顾到义理和文章学两个方面,可能问题比较大。因此,在《庄子内篇讲录》中,他选择从义理和文本两者结合的角度来解剖《逍遥游》。以下为本书《逍遥游》章节的节选内容:

鹏这个形象要特别注意。许慎《说文解字》说“朋”是古文“凤”的象形字,“鹏”则多加了一个“鸟”的意符,也是古文“凤”字,从凤飞群鸟相从引申出朋党的含义。闻一多也说“风、凤、鹏古为一字,神话亦以风与凤、鹏为一物”(《庄子内篇校释》)。陆德明《经典释文》大致同意许慎的说法,但认为鹏“非来仪之凤”,将鹏和一般凤的形象做了区分。凤是一种德性高贵的鸟,所以楚狂接舆见到孔子要唱“凤兮凤兮,何德之衰”《论语·微子》),用凤比喻孔子,《庄子·人间世》篇也讲了这个故事,含义大致相同。《庄子·秋水》还说有一种鸟叫鹅鹑,“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品性高洁,庄子以之自比,《淮南子·时则训》“七月官库其树楝”,高诱注“楝实,凤凰所食也”,显然认为鹤鸰即凤凰一类的鸟,这也得到大多数注庄者的认同。但在《庄子》里,下边我们会讲到,鹏虽然雄伟,却受到很多限制,要水击三千里,借助九万里厚的风才可以托起它巨大的翅膀,要六月海运乘着大风才可以飞到南海去,一点也不逍遥,更不是得道者的象征。所以我的看法,在《庄子》里,鹏是一个被否定的形象,和凤的形象是有差别的,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海运”是什么?历史上的解释非常不统一,关系到《逍遥游》这篇的主题思想。我觉得最好的解释是林希逸的说法,他认为“海运”是海动,“海动必有大风,其水涌沸,自海底而起,声闻数里”(《南华真经口义》),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台风。以前人解释“海运”是运于海,运于海和海动意思不一样。现在东南沿海,夏天台风起来,产生一股巨大的旋风旋转而上,然后大鹏凭借这个巨大的旋风升到九万里高,再往南飞。按照林希逸的这个解释,大鹏就不是得道者的象征,它必须凭借海风,才可以把笨重的躯体托起来,飞到南海。而传统的解释,运于海,鲲变成大鹏以后在海水上运行,这展示的是大鹏的雄伟形象,意思就变了,大鹏是得道者的象征,大就是美。包括到现在,很多解释还是搞错了,把大鹏作为得道者的象征。中学语文课本我看过不少,里边《逍遥游》这一段,很少有解释正确的。

《逍遥游》第一节文字在“三言”里边属于寓言,但是庄子讲完以后觉得天下的糊涂虫不会相信他讲的故事,文章还需要继续向前推进,就虚拟《齐谐》这一书名作为重言,借以证实自己所讲的鲲鹏寓言并非子虚乌有。《齐谐》说鹏将要飞到南海去,“水击三千里”,对于这个“水击”,历来解释很不一样,更涉及《逍遥游》的主题问题,后来的人大概误解居多,往往把这句话解释成冲击起水浪三千里,使大鹏显得非常宏伟。只有少数人不这么解释,比如前面提到的林希逸,大鹏凭借着巨大的旋风,两翼拍水使劲往前冲,像飞机一样冲了三千里,然后才能够慢慢飞升起来,所以鹏由于躯体笨重,根本没有自由,没有逍遥,这就吻合庄子的本意了。我觉得这个解释是对的。现在说鹏程万里,名字也喜欢取鹏字,这是一种误解,鹏是笨的象征。

“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这一层意思对“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来说属于喻意,后者属于正意。然后“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对于下边“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来说它又变成喻意,而后者是正意。这里第一次点出“风”字,意思是说水少了连个杯子都浮不起,水浅舟大,来比喻风不大不厚托不起鹏的巨大重量,一层套一层,已经初步点出鹏是不逍遥的。前边有“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野马、尘埃是由气把它吹起来的,接着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这一层,又用水托起船来做比喻,说明如果风不足够大,那么笨重的大鹏是托不起来的,所以大鹏根本没有自由,没有逍遥,它的行动非常不方便。

“逍遥”这个词,《诗经》《楚辞》中就已经使用,表示一种安然自适的心理或生活状态。《庄子·逍遥游》在使用这个词时保持了这一基本含义,但对“逍遥”问题的讨论不局限于简单的状态描述,而是将之上升到普遍问题的哲学高度,对其内涵、条件、价值进行深入发掘与建构,并作为自己哲学体系的基石。可以说,《庄子·逍遥游》一篇将“逍遥”从一 个普通词语变成了一个深邃的哲学概念,赋予了它丰富的内涵。

“逍遥义”问题非常复杂,历代讨论不断,而且每一个朝代都不一 样。现在完整流传下来最早对《庄子》“逍遥义”进行解释的是郭象《庄子注》。郭象“逍遥义”的核心在于“独化”论。郭象基本取消了道化生万物、高于万物的独特地位,以万物自生自化的独化为基础,得出结论说大鹏、学鸠适性逍遥, 尧顺万物之性,虽治世而常逍遥,儒家跟老庄可以等同,名教可以等于自然。他这个说法一出来,完全满足了当时人的心理需求,他也一下子成为整个玄学的领袖人物。但如果完全按照“独化”论,自生自化,也会有问题,大家都自己管自己,相互没有关系,社会也没法管理了。所以在“独化”论基础上,郭象又引进了佛教因缘理念。天地万物各自独化,不由大道统一派生,但是万物之间又以“因”的关系相互协调,这样,整个社会就协调统 一了。回到“逍遥义”的问题上,鹏与小鸟独自运化,“小大虽殊”,能力大小不同,但各自顺应其本性,“苟当其分,逍遥一也”,都达到了逍遥的境界,并无胜负之分。

东晋时候,人们对于《庄子》“逍遥义”已经不满足于郭象儒、道两家融合的解释了。这时佛教即色派领袖人物叫支遁。他和一般僧人不 一样,养着一匹白马和一只白鹅,颇有名士风度。支遁对郭象“逍遥义”做了批评。他分析说,大鹏被躯体所局限,不得不借助于海运,海水翻腾产生巨大旋风的时候才能举起它的翅膀,不凭借这股巨风飞不到九万里高,不飞到九万里高不能往南飞,外界的制约多明显,它哪儿来的逍遥?如果只局限于物质的追求,心理的满足,这是一种很低层次的追求,不是超尘脱俗的精神境界的开拓, 郭象说的这些根本没有逍遥,只有像至人那样内心绝对坦荡,绝对虚空,跟天地自然一同无所强求,才算达到逍遥。

大家觉得没有比支遁解释得更好的了,整个南方“遂用支理”,独冠一时。支遁以后,南朝“逍遥义”再没有什么新的发明。唐初成玄英《南华真经注疏》,历时三十年完成,庄学史上的地位仅次于郭象《庄子注》,但是因为疏不破注,所以在《庄子》 “逍遥义”上也就主要体现了郭象的“逍遥义”,没有太大发明。

宋代儒学随着理学、心学的兴起有了很大发展,受理学影响,宋人倾向于用阴阳象数观念来解《周易》,他们认为天地万物一切自然变化都是阴阳二气交感的结果,把阴阳和卦爻联系起来,认为阳气前进而止于九,阴气后退而止于六,阴阳二气在九、六之间来回摆动。“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刚好有九和六,他们就把这个和象数理论的九和六联系起来,说是否逍遥,要看是不是顺着阴阳二气的变化,顺着就逍遥,否则不逍遥。一直到南宋理宗时林希逸《南华真经口义》,说逍遥不逍遥就看有待无待,把主题拉回了《庄子》,是对“逍遥义” 发展的一大反拨。

林希逸说逍遥游就是孔颜乐处,就像名教等于自然一样,可以等同起来。一个积极入世,一个是出世的,怎么能等同起来,林希逸就犯了这个毛病。这样,林希逸一方面拨乱反正,反对以阴阳象数理论解庄,同时又开出一条以儒解逍遥的路子。

比林希逸晚一点的是罗勉道《南华真经循本》。罗勉道觉得应该从“化”字着眼解释《逍遥游》,化之大者,是优等的逍遥游,化之小者,是劣等的逍遥游。大鹏是化之大者,由鲲变为鹏,所以它能够飞上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这是优等的逍遥,而蜩、 学鸠这些是小的变化,飞也飞不高,只能翱翔蓬蒿之间,这是劣等的逍遥。以此类推,逍遥游有层次高低,最高的逍遥游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

唐宋以来诗文中硕大无比的大鹏往往成为逍遥的象征,影响所及,晚明吴默注解《逍遥游》篇时提出了“此篇以大为纲”的说法。林云铭《庄子因》解说《逍遥游》篇围绕“大”字展开,鹏因其一大而无不大,故必击水三千,风抟九万,动经六月,自然无碍,便任意逍遥,真正是一个海阔天空、不为世所累的逍遥游形象。

庄学史上以“大”为《逍遥游》全篇之纲的观点,有赖于林云铭才真正开拓出来,对此后的庄子研究产生了很大影响。整个晚明到清朝解释《逍遥游》,这个思想占主流。


(电影《长安三万里》剧照)

上述为《庄子》各类注本中“逍遥义”的大致发展脉络。在诗文中,“逍遥义”的发展则主要体现为大鹏形象的发展。现所见最早涉及鲲鹏故事的是西晋阮修《大鹏赞》,从佚文来看,文章主题是通过赞美大鹏,来表达一种远害全身的观念,像大鹏一样飞到远的地方去,远离祸害保全性命。而到了唐朝,整个社会有一种盛唐气象,对大鹏形象做了较大揭示发展的是诗仙李白。李白写的大鹏比《庄子》里边的还要大,他说大鹏飞起来海动山摇,烛龙、列缺给它做护卫,玄风、 金乌、天鸡、精卫这些神鸟都不如它逍遥。李白这么一弄,一直到现在,大鹏的形象在诗文里面大量出现,我们祝贺别人总说鹏程万里,很多人给小孩取名鹏,他们竟不知道大鹏不是得道的象征,在《庄子·逍遥游》里边是被否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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