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华裔成主角 吉米·欧阳嬉笑怒骂
当华裔成主角 吉米·欧阳嬉笑怒骂
华裔演员吉米·欧阳（Jimmy O Yang）本名欧阳万成，曾在《硅谷》（Silicon Valley）和《摘金奇缘》（Crazy Rich Asian）中出演角色。欧阳出生于中国，成长于美国，他以做单口喜剧起家，擅长捕捉东西方文化之间的冲突。11月，欧阳主演的电视剧《内景唐人街》（Interior Chinatown）播出后广受好评。这部讲述亚裔群体突破命运、寻找真相的奇幻故事被国际媒体赞扬为“一部真正有深度、有内容的作品”：“片中的亚裔演员凭借自己真挚的表演取得了巨大成功。影片深刻地讨论了一个代表性问题：谁有权利书写你的故事？”
想要开车进入好莱坞大型制片厂，访客要么拉下车窗让警卫认出自己那张明星脸，要么必须在门口报上名字和正在拍摄的项目。在好莱坞摸爬滚打十年后，吉米·欧阳第一次成了主角——这意味着他的名字会出现在项目人员名单的第一行。但当他开着一辆二手丰田车到制片厂门口时，值班警卫——虽然在名单上看到了他的中文拼音全名——依然拒绝让他开进停车场。“我是名单上的第一个人，她却不听我的解释。让我找剧组的人来证明，否则就要离开。”欧阳对《洛杉矶时报》说，这让他深刻感受到亚裔如何被歧视。“这让我很难过，也影响了我在做节目时的很多想法。”欧阳以拍摄电视剧和做脱口秀表演起家。他擅长捕捉亚洲与西方之间的文化冲突，单口喜剧《猜猜多少钱》（Guess How Much）在互联网上获得好评。被拦在制片厂门外时，欧阳要拍摄的是Hulu电视剧《内景唐人街》。剧集改编自小说，已于2024年11月上线，播出后广受好评，在权威影评网站“烂番茄”（Rotten Tomato）上有88%好评率。
“我非常认同这部作品。”剧集开播时，欧阳在《连线》杂志与全美广播电台（NPR）等媒体接受采访，“我认为这个故事在向我这个亚裔演员倾诉。我们总感觉自己生活在背景中，必须想方设法脱颖而出。这个故事就是我的故事，是我的职业生涯，我的奋斗历程。”
《内景唐人街》剧照
萝卜糕和苹果派
《内景唐人街》改编自华裔作家游朝凯（Charles Yu）的小说。男主角威利斯·吴（Willis Wu）是一部警匪片中的龙套角色，永远被困在唐人街一家餐厅里做服务生。意外目睹一起离奇犯罪事件后，威利斯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必须找到案件真相，还要寻找机会突破自己配角的命运，成为自己的主角。《南华早报》（South China Morning Post）评价，《内景唐人街》是一部真正有深度、有内容的作品。“片中的亚裔演员凭借自己真挚的表演取得了巨大成功。影片深刻地讨论了一个代表性问题：谁有权利书写你的故事？”
“在感情上，我一直和威利斯有很强的共鸣。”欧阳在《洛杉矶时报》的采访中说，“我认为这是一个有普遍意义的故事。不仅因为威利斯是亚洲人，我也是亚洲人。这当然是一部分原因。还因为我生长在一个非常传统的亚洲家庭。父母希望我找到一份真正的工作，而我想成为艺术家。”欧阳和亚裔演员奥卡菲那（Awkwafina）共同参演了电影《摘金奇缘》。两人在为《内景唐人街》举办的对谈上说，《内景唐人街》比《摘金奇缘》更能反映亚裔群体普遍的生存境况与挣扎：“亚洲的成长文化要求人们无私。美国文化要求你实现自己的梦想，开辟自己的道路。有时候这是一个非常自私的过程。威利斯夹在两者之间。他不能让所有人开心，也不能让自己开心。”在片中，威利斯与父亲之间的互动“颇为尴尬”：“彼此想说的很多，又欲言又止。威利斯承认自己感到生活失去方向，寻求父亲的建议，得到的只有严厉的批评。”游朝凯在采访中说，亚裔家庭的感情鸿沟正是这部剧想要表达的主题之一。“我不知道还有谁能诠释这些情感、焦虑与不安全感。这正是我写作这本书的部分原因。试镜时吉米哭了。我不想听起来无礼，但我真的没想到他会表现得那么好。这不是能从那个逗你笑的家伙身上看到的特质。”
《摘金奇缘》主创
在欧阳的自述中，从事演艺事业在他的家庭看来是一场豪赌。“我拒绝了金融行业的工作，转去做单口喜剧。我爸说我疯了。但我认为，与其让自己一辈子失望，不如先让父母失望几年。为了追求自己的爱好，我必须这样做。我想吃中国萝卜糕，也想吃美国苹果派。”欧阳出生于中国香港。他的中文名叫欧阳万成，父母都来自中国上海。欧阳13岁时，全家人移居美国，母亲之后独自返回上海居住。他的童年从柠檬茶和周星驰变成了洛杉矶湖人和嘻哈音乐。“我不知道什么是超级碗。在更衣室因为不穿四角裤被嘲笑。”同龄人可以灌篮，留起胡子，他却尚未进入青春期。“我的目标就是融入社会，这样就不会被取笑。”青春期时的欧阳沉迷于嘻哈音乐，因为不会说唱，转而做起了DJ。欧阳的父亲是美林证券的财务顾问，希望儿子做会计、做金融。欧阳按照父亲的要求读了经济学，却坚持在酒吧的开放麦上表演。他白天做二手车销售，晚上做DJ、参加脱口秀。“脱口秀酒吧的老板至今还管我叫‘开放麦吉米’。”
“单口喜剧舞台上的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无关乎你是谁、你有没有钱、你有多高、你来自哪里，唯一重要的是你有多有趣。”欧阳在最新的《连线》杂志采访中说，脱口秀事业帮助他拓宽了受众群体。“如果是白人观众上前打招呼，他们多半是看过我演的电视剧。但如果是亚洲观众上前，不用说，一定是看了我的脱口秀。”除了认真为欧美观众解释“大白兔奶糖和沙琪玛在亚洲家庭里的重要地位”，欧阳还擅长刻画东西方文化的冲突。他出版的回忆录名叫《成为美国人：一个移民写给你的如何让父母失望指南》（How to American: An Immigrant's Guide to Disappointing Your Parents）。在舞台上，他“反向调侃”西方观众分不清亚裔长相：“有个白人小孩跟我解释防弹少年团成员，我看着他心想：不都一个样吗，粉红色头发，全是一张脸？”他压低声音模仿父亲喊他的名字：“我父母给我取名‘万成’，意思是成功一万次，可见他们的野心。结果我呢，今晚在这里，给大家逗乐子。”“我现在就教大家怎么判断对方是亚洲哪里人——只要从他们失望时发出的声音就能知道。因为失望是亚洲人最强烈的感情之一。”他调侃亚洲妈妈的“强词夺理”：“我的朋友生病掉头发，我妈却骗我说那是熬夜打游戏的后果。”
2014年，欧阳被电视剧《硅谷》选中出演一个亚洲程序员角色。最初，这个角色只有两句台词。因为会说普通话、上海话和粤语，欧阳在开拍之前问主创麦克·贾吉（Mike Judge）：“我应该用哪个口音讲话？”贾吉一时语塞，因为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很高兴他如此关注细节。吉米证明自己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喜剧演员，因为他看起来从不像是在追求喜剧效果、努力搞笑，他非常真实。”欧阳的表现最终让编剧把他改为常驻角色。《硅谷》收视率节节走高，他塑造的这个角色却被一些亚洲观众批评，他们指责编剧将这个角色写成了典型的亚裔移民，“唯唯诺诺，容易犯错，口音严重”。欧阳在《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上说，这些反应让他心痛。“这就是当时亚裔演员面临的最大困境。我们可以是电视上为数不多的亚洲人，但我们依然跳不出这个（刻板印象的框架）。”
欧阳参加深夜秀节目
“你不想被框住，但你还是会跟剧组说：嘿，我是个亚洲演员，如果你需要亚洲面孔，就联系我吧。”2018年，在《硅谷》全剧完结的前一年，欧阳出演了大受欢迎的浪漫喜剧《摘金奇缘》。这部作品被视为亚洲文化在好莱坞的突破之作。两年后，亚洲电影《寄生虫》征服奥斯卡。南加州大学一项研究发现，在好莱坞每年票房最高的电影中，有台词的亚洲角色比例从2007年的3%上升至2022年的16%，是所有少数族裔中增长最多的。“越来越多亚洲编剧和导演获得了创作自己想要的作品的机会，他们笔下的亚洲角色性格独特、极富人性化。”《大西洋月刊》形容，“欧阳这一代演员见证了一场文化巨变。”他在采访中提到，自己在《摘金奇缘》之后曾经拒绝了一个剧本，本来那该是他第一次做主角——“那完全是在强调亚洲人的刻板印象，那个剧本让我们这个群体倒退十年”。“在欧阳看来，亚洲角色带有口音并没有错，打破刻板印象并不需要扮演观众从未见过的角色。如果一个数学家能让观众惊讶，如果这个人物有更有趣的视角，而不是单一的一面，亚洲群体才会更多元化。”他说自己读完《内景唐人街》的剧本就决定出演，因为威利斯的故事暗喻了亚裔在美国的经历。本剧的每一集标题都以一种困扰亚裔演员的刻板印象为名，从“送外卖的”到“程序员”和“功夫小子”等，希望改变好莱坞对亚洲人的审视。“我们模范，我们隐形。人们谈论黑人和白人，但我们属于哪一类？没有人看到我们。”
欧阳客串讲述亚裔移民故事的电视剧《初来乍到》
“有时候我们觉得自己不被关注，而且这种不被关注已经内化成了我们的一种心态。我们不会每天都去想它，只是学着接受。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更加危险的。”《大西洋月刊》的记者在采访最后写道，在参观《内景唐人街》的拍摄现场之后，他感受到这部电视剧为欧阳这样一个亚裔演员带来的反思。“在拍摄时，欧阳的童年会在某些时刻涌上心头：和母亲在香港家附近吃过的鱼饼，讲粤语的时刻，上台表演的时刻。他说，扮演威利斯帮助他重新发现了‘那些我习以为常、已经忘记的东西’——关于他以前是谁的记忆。”戏外，欧阳在NPR电台的采访中说，父亲现在“已经学会拥抱我”，还在自己的鼓励下参与试镜，父子一起拍摄了一条汽车广告。广告剧本诙谐：欧阳在雪中驾驶，父亲在一旁抱怨儿子的驾驶技术有多差。“父亲很激动，把广告发给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