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的父子关系，为何在古代小说中绝无仅有？
哪吒的父子关系，为何在古代小说中绝无仅有？
哪吒，这个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极具魅力的神话人物，最近因为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的全球票房成功再次成为热议话题。这部电影不仅打破了多项票房纪录，更引发了人们对哪吒这一经典形象的重新思考。为什么哪吒的父子关系在古代小说中如此独特？《封神演义》这部古典神魔小说又蕴含着怎样的文化内涵？本文将带你深入了解哪吒的故事及其在当代的演变。
哪吒：《封神演义》中最复杂的形象
与《哪吒之魔童闹海》同期上映的《封神第二部》，以及此前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封神第一部》《姜子牙》《杨戬》等热门电影，主要人物的原型均来自中国古典神魔小说《封神演义》。《封神演义》是以真实历史事件为由头创作的神魔小说，其地位和影响仅次于《西游记》。这部书看似通俗，却有着相当丰富、复杂的文化内涵。
如何更好地了解哪吒以及封神诸神的传说故事和人物形象呢？北京新闻广播读书节目《编辑部的故事》挖掘了一本好书——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出仙入凡说封神》，它以严谨、严肃的学术研究为基础，以深入浅出为宗旨，揭示《封神演义》深层的、有趣的内蕴，增进读者对相关文化传统的了解。
《出仙入凡说封神》本书的作者、南开大学南开讲席教授、国家级教学名师、原南开大学常务副校长、南开大学跨文化交流研究院的院长陈洪教授在接受本台采访时认为，《封神演义》的小说里和哪吒有关的几回是全书写得最好的。
哪吒之所以引起人们的注意，也是因为它是一个不兼容于当时的社会秩序或者仙界秩序这样的叛逆者。哪吒的叛逆跟孙悟空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又有不一样的地方。孙悟空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哪吒有家庭，有父母，有兄长，他自然就会就面临家庭关系的问题。他一出生就是个大肉球嘛，而且到处惹祸，是个标准的熊孩子。在封神大战期间，他又成了周营的第一福将，因为他是莲花化身，没有魂魄，迷惑人魂魄的法宝，拿他无可奈何，再加上他有很多法宝、很强的战斗力等等。由原来的一个熊孩子成长成一个大福将，成为正义方的重要战力。
本插图出自《出仙入凡说封神》，由张旺绘制
为了完成哪吒的转变，作品给他设定了一个对立面——李靖，这个刻板不近人情的父亲。哪吒要反抗父权，得到了太乙真人的支持。小说中，太乙真人明确地说，是李靖做得不对，还给徒弟配备了新式的武器，传授了给他三头八臂的这个功能，让他追杀李靖，上天入地非得杀了他不可。如此写反抗父权，在中国的小说里从没有过。在小说里，李靖代表父权，商纣代表君权。小说的作者通过太乙真人的话表达了对哪吒反抗父权的同情和支持。这样的写法在中国古代小说史上也只有这一部。
《哪吒》系列电影对哪吒形象改编成功在哪
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到八九十年代，影视作品一直把哪吒当少年英雄来写。但是到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横空出世，引起极大的轰动，就是因为在哪吒形象的定位上来了180度的大转弯。这与时代的变化、审美趣味的发展有关系。同时，假如电影要忠于原著来改编的话，有两个难题没法解决：一个就是追杀他父亲，这有悖于传统伦理；第二是“析肉还母、剔骨还父”，视觉效果太惨烈，而且也不好理解。因此，必须要有大幅度的改编。陈洪教授分析认为，《哪吒1》通过改变故事核心元素，一是略去了（或说是减弱了）哪吒与李靖的父子矛盾，一是改变了哪吒与敖丙的关系。而后一个改动是全剧的关键，戏剧性的“逆天改命”由此而生。
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剧照
第二部火爆的原因和第一部相比稍有不同。第一，在于动画视觉表现的巨大冲击力；第二，主题离开了成长的自我意识觉醒，转移到两个话题上，一是社会性话题，表面上仙气飘飘的神仙世界由多个层级构成，结构森严，一团和气，但实际上最坏的人却是看起来最慈眉善目的，这是主题的偏转，包括很多大场面都和这个社会主题密切相关。另一个是着力表现亲情，电影里的亲情由好几重构成：哪吒和父母的亲情；龙王父子的亲情；申公豹兄弟和父亲的亲情。三组亲情叠加起来，使得主题更加突出。以上这两个层面在不少的观众心里引起了极大的共鸣。
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剧照
妲己是不是真有其人？
说到妲己这个形象，有两个层次的话题。
一个是妲己是“封神”里最遭恨的人物，不但是迷惑君主，纣王干的那些坏事都是她出的主意。比如，剖比干的心，剖孕妇肚子，敲老头的腿看骨髓，制造炮烙、虿盆等各种酷刑。那么，历史上所记载的妲己是这样的吗？历史上的妲己形象和封神小说里的形象差别还是很大的，妲己这个形象变得这么坏《封神演义》功不可没。小说把历史上所能想到的一个坏女人、坏女妖可能做的各种坏事全堆到她一个人的身上了，所以就成了这么一个反面典型。她不是历史形象，而是个文学形象，是一个集万千邪恶于一身的人物形象。
本插图出自《出仙入凡说封神》，由张旺绘制
第二点就是这个形象本身所包含的矛盾。女娲娘娘派遣妲己等轩辕坟三女妖去迷惑纣王，加速商纣的灭亡，妲己实际上圆满地完成了女娲布置的任务，但是却依然被斩首。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作者本身思想混乱，价值观混乱， 商纣王被封神封为天喜星，可纣王坏事做绝怎么最后居然还能被封成神呢？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作者故意这么写，让不同的价值观在作品里都有呈现，免得他人挑他的毛病。比如，哪吒反抗父权，黄飞虎公开反抗君权，如果这些故事分别出单行本，早就被列为禁书了。可是纣王手下的忠臣闻太师也得到褒奖，这种混乱的价值观形成了“众声喧哗”——不同的声音都在呈现，也许是有意的，也许是无意的，但这种方式的确使得这部作品得以流传。
中国古典小说看着挺好看，内在的矛盾同样不少，我给它起个名字叫“准复调”写法，所以，我在书中就评价《封神演义》这部小说就是极致的“准复调”之作。吊民伐罪的人被封神了，拼命捍卫暴君的人也被封神了，甚至封的官还大一点，这是个很有趣的现象。这实际上就是一种“保护色”，使得小说在社会上流传的时候，阻力和障碍会小一些。
《封神演义》和《西游记》是什么样的关系？
《西游记》的创作年代要略早于《封神演义》，这在学术界是没有争议的。《西游记》肯定是创作于隆庆和万历之间，《封神演义》肯定是在万历时期，大概早30年到50年之间，但这些都找不到太确切的证据。
陈洪教授的研究认为，《封神演义》的写作在一定程度上是对《西游记》的回应。
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剧照
《西游记》在一定程度上折射了明代从嘉靖到隆庆再到万历的社会宗教生态。嘉靖皇帝是中国历史上佞道最厉害的皇帝，他一驾崩，继位的隆庆皇帝登基后没几天，就宣布了一系列打击道教的政策，可见当时矛盾的尖锐。《西游记》就在这个时候产生的，而《封神演义》里出现了一批日后进入佛教的阐教仙人，比如，燃灯道人、惧留孙、准提道人、接引道人等，佛教的谱系里，他们都是如来佛的祖师，都是古佛，地位非常高，但在“封神”里都变成了元始天尊的徒弟，利用小说来表达宗教态度，这是明代中后期一个显著的特点，也是我们理解《封神演义》这部小说的很有趣的背景。
《封神演义》的作者到底是谁？
古人写小说不是很喜欢署上自己的名字，因为写了之后怕别人知道，认为这个人有点不务正业。比如，《金瓶梅》也创作于大概这个时代，现在各个研究者提出的金瓶梅作者的候选人大概有70多个，《红楼梦》我们认为铁定是曹雪芹了吧，但其实你要上网仔细搜搜就会发现，不管是专业学者还是民间的民科也提出了有二三十个。
《封神演义》的学术性研究，第一难题就是作者问题。我们所能见到的版本有两个名字各自出现过一次，一个是许仲琳，后来有人在日本另一个版本上看到一个名字李云翔，但从清代开始有人提出是陆西星，也叫陆长庚。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华裔学者柳存仁认同作者为陆西星的说法，我又接着做了一些工作，提出一些新证据。我认为，毫无疑问就是陆西星。在文本内部的证据实在太多了。《封神演义》里有一个特怪的神仙叫陆压，陆压没门没派，但法力最高强，姜子牙碰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只要陆压一来，立刻解决，比如赵公明弄得姜子牙束手无策，陆压轻而易举地就把赵公明弄死了。小说最后斩杀妲己，无人能完成，最后还是依靠陆压的“斩仙飞刀”砍掉了妲己的脑袋。注意他姓“陆”，其次他叫“压”，在道教里有种法术就叫压星，然后他住在西昆仑，这名字里不就含着陆、西、星了嘛。
我想，确定作者到底是谁，有助于更加深入地理解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