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点亮心灵的灯塔文化史
一部点亮心灵的灯塔文化史
灯塔矗立在海天之间,经受着海浪和海风的击打,守护着人类世界和混沌水域之间的边界。它们所处的位置能唤起人们的共鸣,它们的孤立和坚韧使其成为复杂的隐喻。很少有其他人造建筑拥有这种奇特的吸引力。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灯塔,不管那是一座实际存在的灯塔,还是一座给生活提供方向和亮光的心灵的“灯塔”。从早先指引水手航行的实体灯塔,再到现代被浪漫化的心灵灯塔,灯塔是如何渐渐获得了如此丰富的象征意义和内涵的?它又何以激发出人类如此深厚的情感或依恋?译林出版社新近出版的《穿破黑暗:灯塔的故事》,全面解析灯塔在人类社会中的复杂隐喻,深入解读人类对灯塔的迷恋之情。
“本书不讨论灯塔的技术细节,而是深入人类的观念和情感,为我们呈现了一部形象、声音和想象力的历史。”作者维罗妮卡·德拉·多拉如是说道。维罗妮卡·德拉·多拉系意大利文化地理学家,伦敦大学皇家霍洛威学院人文地理学教授。其研究兴趣包括文化和历史地理学、景观学、地图学史等,著有多部相关著作,并于2018年当选为英国科学院院士。
“在我自幼生长的岛屿威尼斯利多岛的东北边缘,有一道窄窄的防波堤直入大海。它的尽头是一个神秘的所在,悬浮于海天之间。这条由岩石与混凝土组成的临时道路连着一座圆形人造小岛,其间伫立着一座小小的鲜红色灯塔。严格说来,它应该叫作‘光源’,但我们当地人亲切地称之为‘灯塔’。对那些来自海上的人而言,这座地标是进入环礁湖的北部入港口。而对于从陆地走来的人,它标志着一段长距离的散步或骑行接近终点。一进入这座怪异的小岛,人们立刻置身于一种不真实的景致中,仿佛被猛然投进了一幅超现实主义画作。从远处的没影点来看,灯塔变成了一个神秘的实体。防波堤上的岩石变成了奇怪的多边形和巨大的混凝土块。黄昏的暖光进一步凸显出它们的几何轮廓。灯塔拉长的暗影像一支巨大的表针,以缓慢的圆周运动触碰每一块石头。在漫长的夏日傍晚,整座小岛沐浴在宁静的金光下。四周包裹着寂静之声,以及大海深沉的呼吸。圣尼科洛灯塔规模不大,但它那饱满的鲜红色与海天的碧蓝乃至粗糙混凝土的灰白色形成鲜明的对比,自然而然地吸引着来客的目光,令其不忍稍离。”谈及创作缘起,多拉在序言中写道,“过去这几年,我曾多次回到圣尼科洛。有时,那小小的红色灯塔变成了我在某个术后恢复期日常散步的目的地。‘到灯塔去’变成了一种下午的仪式。仿佛在清冷的冬风中去往那个红色地标有一种抚慰的功效,或是某种神秘的疗愈特性:或许是漫步于宛在水中央的那道窄窄的混凝土路上这一有规律的行为,是我有规律的脚步声或呼吸声融入风中;或许是亚得里亚海咸香的气味,是刺痛我的面颊和手指的凛冽海风。也或许,就是因为想到了我将走到陆地边缘去向大海的怀抱。那些散步启迪我写下了这本书。”
如果你来自一座海滨城镇或岛屿,必然会对灯塔有某种天然的依恋。在多拉看来,灯塔可能是童年的一个个里程碑;是安静的避世之处或沉思的贴心伴侣;是非正式的纪念碑,整个社区围绕着它建立起认同感。每个人都有一座最爱的灯塔、一个灯塔的故事或者一些有关灯塔的感想,无论他们来自城市还是岛屿,海滨还是内陆。有时那是他们曾在某个短途旅行或暑期假日里探访过的灯塔。而更多的则是某个“心灵的灯塔”:他们读到或听说过的某个灯塔;他们在某本杂志或童书中偶遇的灯塔;他们在电影、互联网或电子游戏中见到的灯塔;或许根本不存在,只是他们想象出来的灯塔。所有这些故事的基础,是大家都莫名地对这一主题充满迷恋。多拉惊奇地发现,有一个名为灯塔学(关于灯与灯塔的科学研究)的完整学科;发现全世界有无数宣传灯塔遗产的协会;发现甚至还有“灯塔收集者”——他们收集的不是灯塔主题纪念品(虽然这样的人也不少),而是实际存在的灯塔。“看看登临苏格兰的全部 284 座芒罗峰 a 的徒步者们,也就不难比照那些迎接这一最终挑战的人:去探访苏格兰海滨最危险角落里的全部 209 座仍在照亮海面的灯塔。”而这一趋势似乎还在增长。多拉表示,人类对灯塔的着迷到底源自何方?为什么灯塔,一如静谧沉默的、有着古怪涂鸦的圣尼科洛灯塔,对人类的思想和人类的想象有着如此难以摆脱的吸引力?本书就是一个谦卑的尝试,想执一盏孤“灯”,对这两个简单却又复杂的问题一探究竟。
爱丁堡大学人文地理学教授海登·洛里默表示,维罗妮卡·德拉·多拉向我们介绍了灯塔作为象征物的长久魅力,展示了这一旨在确保海上安全通行的建筑如何被赋予了丰富的文化意义。在本书具有穿透力的“光束”中,有陆地与海洋交会的海岸线,有帝国的野心和想象的世界,有诗歌和绘画艺术,还有对精神信念的深厚情感。比如本书中介绍人类第一座灯塔的诞生:“如果说在古代和整个中世纪,灯塔是靠简单的系统完成使命的,比方说在塔顶或可移动的绞车上放置火盆,那么数千年来,它们的功能越来越复杂,灯光也越来越强大和可靠了。不断有新的燃烧材料发挥作用,从木头和煤炭到植物油和动物油,最终到 19 世纪末开始使用燃气和电力。抛物面反射镜和特殊透镜等光学新技术的引入最大限度地增加了灯光的照亮面积,并将其向一个方向传送,提高了光照强度。尤其值得一提的是,1822年,法国物理学家奥古斯坦-让·菲涅耳制造出一种复合透镜,能够从光源获取更多的斜射光,从而使灯塔的光束可以照得更远。在那以前大约40年,瑞典数学家和工程师约纳斯·努尔贝里开创性地研究出旋转系统,这一灯光革命产生了间歇光。英语中的 lighthouse 与它的德语同源词‘有光的塔’以及阿拉伯语‘有光之处’一样,都在表达这种建筑的功能,而在罗曼语系的各个语种中,这个词传达出了灯塔在古代的起源。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中的faro,葡萄牙语中的farol和法语中的phare都源于古希腊语词pharos,那是亚历山大港离岸不远处一座小岛的名字,那里曾经伫立着传说中埃及的灯塔,也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座灯塔。亚历山大的法罗斯灯塔于公元前3世纪由尼多斯的索斯特拉特建造,1500年后毁于一场地震,塔高约100米,是那个时代最高的建筑之一。该灯塔被称为世界七大奇迹之一,地中海地区其他地方的罗马人纷纷效仿。比方说,老普林尼就曾提到过意大利奥斯蒂亚和拉韦纳的灯塔,提醒读者说:‘当这些火光不遗余晷地熊熊燃烧,总会被误当作天上的星,远远看去,那火焰就像永恒的星辰。’”
灯塔是特殊的所在。它们孤悬在静海与高天之间,牢牢扎根于陆地边缘,终年遭受风吹浪打,自身就标志着自然界各种元素的遭遇和碰撞。它们守卫着人类世界与海洋的原始混沌之间,显而易见的稳定与不稳定之间,已知与未知之间的边界。如此就赋予了它们一种奇异而普遍的吸引力,鲜有其他人造建筑能与之相比。那么,到底何谓灯塔?在最基本的字面意义上,灯塔就是“安放灯盏”的建筑。它是固体物质与瞬息微光的奇妙组合。不过浏览一下它过去和现在的定义,不难感知到这一建筑及其灯光的演化,技术上也越来越复杂。在18世纪英国词典编纂家、诗人和散文作家塞缪尔·约翰逊的眼中,灯塔不过是一个“高高的建筑,顶上悬着灯光,引导海上的船只航行” 。而按照最新版韦伯词典的解释,灯塔是“一种顶部配有强烈灯光的建筑(如塔形建筑),为航行者提供持续或间歇的信号”。当然,灯塔的意义绝不止于此。在多拉看来,灯塔是充满矛盾的实体。这些技术工程在构想时既要与周遭的景观共生,又要从中脱颖而出。世界各地的功能性建筑大都标准化了,唯有它们作为鲜明独特的当地或国家地标建筑而被铭记和珍视。虽然在地图上,它们一般显示为抽象的几何空间中大小相同的点,但从海平面(或地平线)单独望去,灯塔总能产生一种独特的地域意识,就像某座教堂或人们心爱的纪念碑。事实上,有些灯塔从很久以前就被当成著名的城市标志——想想热那亚灯笼塔吧,多少个世纪以来,它一直从那冷峻的细柱之上守护着这座城市和它的港口;再想想希腊北部的亚历山德鲁波利石灯塔,在周围都是拥挤的公寓楼、喧闹的咖啡馆和餐桌的海边,它像个知交故友,露出欢乐而熟悉的笑容。灯塔是时空中的静物。唯其静止,它们才能用一闪一闪的灯光和坚定不移的存在为所引导的船只导航。它们在地形上的坚守看似与机动性相抗衡,但也正是它们的坚守实现了这种机动性。灯塔既是孤寂的化身,同时也是庞大沟通网络上的关键节点,对水手而言,它们是孤独而又亲密的固定装置。它们是“那个永恒航行的宇宙的边界”,人们总是在眺望之后与它们擦肩而过,却很少以它们为航行的终点。用常常被归功于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话说,灯塔“总会带给人无限遐想,它们是人类相隔万里以及最终彼此联结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