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当年明月的方式打开“哪吒”
用当年明月的方式打开“哪吒”
2025年，中国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以黑马之姿横扫全球票房，不仅打破了中国电影海外排片的纪录，更跻身世界电影票房前十。这一突破性成就背后，折射出中国故事讲述方式的深刻变革。
《火鸟》能看到中国文化对日本文艺创作的深刻影响。图/《火鸟》封面，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一破：如何讲中国故事
在此，我们有必要回顾一下亚洲动漫产业的一些历史。日本文化深受中国影响。“日本漫画之父”手冢治虫等人正是受到中国万氏兄弟(万古蟾、万籁鸣、万超尘、万涤寰)制作动画片的影响而走上动漫创作之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漫画起到了一个文化再造的作用，用西方的艺术语言去重塑本国的历史和文化，创造了包括《火鸟》这样史诗性的漫画巨著。20世纪70年代末期，后现代的各种理念和西方文化一起闯了进来，日本的漫画也受到了影响，在缺乏一脉相承的宏观历史视角下，漫画要采用什么落脚点才能被当下的人们接受呢？日本人采用的是从细处着眼，用一个比较耳熟能详的概念就是“缩小意识”，描绘家庭、学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除此之外就是用想象力创造远离现实的东西了，比如法术和科技等等，二者结合的代表是《阿童木》，用现代科技语言重构战后日本家庭伦理。
上美厂1961年版动画片《大闹天宫》官方海报
在中国，我们拥有5千年的文化，而且从未中断。中国的动漫站在自己民族丰厚的文化基础之上，又学习了日本和美国等先进经验，我们的动画是用哪一种国民喜闻乐见的方式讲述民族的历史？
我们过去的方式是尊重传统，用中国古典艺术手法突出民族性。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大闹天宫》《哪吒闹海》《九色鹿》等作品，不仅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而且教育性也非常突出，而后者同样也是自古以来中国正史的讲述方式——“鉴于往事，有资于政道。”（《资治通鉴》书名来源）
但是21世纪的观众不同了，世界各地文化交流日益频繁，网络时代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们的心理诉求不同了，审美也多元了。
经典仍在流传，但对经典的再现方式不同了，这之中以作家当年明月的做法最为成功，这种成功指的是大众的认可程度。19年了，《明朝的那些事儿》仍然是畅销书，从未在书城下架，也创造了中国出版界的一个传奇。
那么，当年明月的方式是什么？
是“破局”。
《明朝那些事儿》封面。图/《明朝那些事儿》2006年版，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当年明月以一介草根打破了历史的权威解读。要知在中国，“24史”是官家修史，对历史的解读也一直由权威掌握，但是当年明月作为非文科出身的学术“局外人”身份闯入了史学殿堂。当年明月讲明史最早在天涯论坛上进行连载，沉重的历史以一种近乎狂欢式的叙述方式被重述，对读者肾上腺的刺激程度不下于阅读一本热血战斗漫画。
相较其他神话类动画，饺子版“哪吒”系列动画电影在网络时代去权威化的神话解读中，俯下身子，更多从观众的角度出发，积极听取观众意见，把传统的神话人物代入当下审美，比如申公豹不再是一个纯粹被批判的人物，而被赋予了背负全村希望的悲情色彩；而哪吒和敖丙从敌到友的转变也贴合了21世纪多元文化视角下的审美，引发了广泛的讨论。
由此，在网络时代，“哪吒”完成了一次对中国神话解读的再次“破局”。
二破：中国神话走向世界
英国社会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将神话概括为“神圣的故事”，认为它对人类社会起到了如下影响：“神话给原始文化最大的帮助乃是与宗教仪式、道德影响、社会原则等协同进行的。”
中国神话其内容的延伸和社会发展始终保持着紧密的联系，而且我们一直不乏对经典的解构与反思，《三国演义》、《封神演义》、《西游记》都是对经典的再造。我们的文化温和包容、兼容并蓄、源远流长，在反思与解构中，总是不断出现新颖的解读者。
《哪吒之魔童闹海》官方剧照
《哪吒之魔童闹海》的成功，本质也是“局外人”的胜利。它像当年明月解构明史那样，用表情包轰炸神话结界，拿火锅底料熬煮英雄史诗。当哪吒踩着风火轮冲出银幕时，中国动画也完成了从炼丹炉到核反应堆的质变——东方叙事破茧而出，我们不需要模仿西方的手法去塑造自己的英雄。
中华文明不曾断裂，事实上，当代中国动画对神话的重塑是在为继续筑牢我们民族的记忆添砖加瓦。
终局之破：破局者的自我破局
孔子整理史籍《春秋》，说自己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司马迁忍辱而自修《史记》。当年明月以基层身份通过对《史记》的效仿完成了当代人对历史的反思。孔子、司马迁和当年明月都一样，都通过对历史典籍的再造转换了身份，这仍然是我们这个尊重文化的国家传统的晋升之路，实质没有变。
然而当年明月经历的特别之处在于他所处的时代不同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机遇，早于"b站"和"知乎"完成了一次知识直接转换生产力的实践，构建起新的价值取向。
《哪吒之魔童闹海》官方剧照
真正的爆款和“顶流”是以一己之力推动规则的改变，继而推动世界的进步。
职业生涯已拿下25个冠军的乒乓球运动员樊振东率先退出WTT世界排名，引发了体坛对不合理规则的思考；演员王星的女友嘉嘉借助网络的力量，不仅救出了被电诈集团囚禁的男友，而且促进了多国联合成功打击泰缅地区电诈集团；黑眼圈哪吒让中国动画片真正冲出亚洲，走向了世界。
“哪吒”系列动画电影的导演饺子说：“出来混最重要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先出来。”《流浪地球》的导演郭帆说：“你先做，你不去做的时候永远不知道他是什么。不管最后成与败，你往前走了很多，每一步我觉得都是有意义的。”
47年前，改革开放也曾摸着石头过河。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永不停步。
无论主动还是被迫，破局者的初衷并不在于破坏，而是开辟新的路径，创造新的价值，让后来者有路可走。
《哪吒之魔童闹海》官方剧照
封神榜用笔墨定生死。当代，算法正在重新架构社会的评价体系，我们是否也有跳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能力和觉悟，是否可以摆脱几千年来身份的束缚？我们创造AI，重新定义规则，是为了解放劳动力，令人们的生活更好，还是终有一天被数字吞噬？
当年明月在《明朝那些事儿》的后记里这样总结这部作品：“我所述说的，除了历史，还有很多东西，它们的名字分别叫作：权力、希望、痛苦、愤怒、犹豫、冷漠、热情、刚强、软弱、气节、度量、孤独、残暴、宽恕、忍耐、邪恶、正义、真理、坚持、妥协、善良、忠诚。”纵使有如此庞杂的设想，但全书仍以一介布衣徐霞客作为尾声：“所谓百年功名、千秋霸业、万古流芳，与一件事情相比，其实算不了什么。这件事情就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度过人生。”
如何过好这一生，也许是所有破局者要思考的下一个问题。
参考
《明朝那些事儿》，当年明月著，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巫术科学宗教与神话》，布罗尼斯拉夫·马林诺夫斯基著，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
《动物化的后现代》，东浩纪著，上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