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需要脱口秀
我们为什么需要脱口秀
2024年伊始,腾讯视频宣布将推出多个喜剧综艺,其中最受期待的是《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在经历了2023年脱口秀热门综艺的缺席后,这无疑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脱口秀为何如此吸引人?它如何影响我们的生活?让我们一起走进这个充满欢笑与泪水的世界。
美国老牌脱口秀演员杰夫·罗斯说过一句被很多人引用的话:“喜剧让我们相聚”。是的,喜剧自有它的力量,它帮助我们在无形中疗愈自己,鼓励着我们继续前行。
线上综艺的力量
“今年会有很多喜剧节目上线,可以期待一下。”当记者聊起网友感叹过去一年没有热门脱口秀综艺时,电话那头的呱喜剧主理人爱丽丝(艺名)试图抚平这种失落。
爱丽丝的主业是在北京某知名保险公司工作,工作之余会去听听脱口秀,一次爱丽丝和一位来自东北的朋友结伴去听脱口秀,朋友说:“东北人天生就有上台表演的欲望,为什么我们不自己上台讲?”爱丽丝和朋友一拍即合,从2023年5月开始筹备,联合其他三位伙伴共同成立公司创立了呱喜剧俱乐部。
不同的脱口秀喜剧俱乐部有不同的成长基因,有的俱乐部创始人本身是经验丰富的脱口秀演员,有的俱乐部创始人长于节目制作,呱喜剧则是一个有着互联网基因的俱乐部,爱丽丝主要做技术开发,另外两位创始人一位曾在快手工作,一位还是快手员工,爱丽丝自嘲“全是一群门外汉”。筹备四个月后,2023年9月,呱喜剧在昌平一家酒吧进行了俱乐部创立后的第一场开放麦(不具有商业演出性质,是给演员练习段子的场合),当天分两场演出,每场有50多位观众,“效果爆了”!很多人第一次了解到昌平有脱口秀,抱着好奇的心态去看。
如今呱喜剧已形成每周两场的常态化开放麦节奏,回想起来,爱丽丝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从预期来看,这个规模对我们来说其实进步挺大的。”现在,爱丽丝和她的伙伴们正在忙活拿下线上票务资质,预计今年2月初拿到,之后他们将凭这一资质到昌平区文旅局进行演出申报,有了线上票务资质和相关文旅局的批文,俱乐部才能在大麦、猫眼等票务平台上公开售票,进入正式商业演出阶段。
由于2023年到2024年1月这段时间没有像《脱口秀大会》这样的热门脱口秀节目上线,初出茅庐的呱喜剧还未亲身感受线上综艺给线下演出带来的强导流作用,但从业多年的俱乐部主理人都曾见过也体会过这样的“盛况”。上海某脱口秀俱乐部主理人小唐(化名)说:“往年节目播出期间,我们的票房会随着节目热度发生变化,假如周四出了一个相关节目的热搜,周五乃至到周日的票都会很好卖,总票房也能上涨20%。”
热门线上脱口秀节目的播出也将一众演员的知名度从圈子里扩大到整个网络,网友们记得周奇墨的“Listen to bai bai”,记得邱瑞的“家徒十二壁”,记得鸟鸟的“干尸二号和楼兰美女”……众多网友通过综艺节目认识了他们,并反复观看他们的段子以获得快乐,短视频平台也记住了网友们的喜好,因此经常能刷到喜爱的演员段子合集。
业内一般将脱口秀商业演出层级由低到高划分为拼盘(1个主持人+3至5个演员,演员每人讲15分钟)、双拼(1个主持人+2位演员,演员每人讲25分钟到30分钟)、主打秀(1个主持人和/兼任开场演员,再由主要演员表演40分钟优质内容)、专场(主持人和/兼任开场演员+主要演员进行相对主打秀结构更完整、内容更丰富的特定主题表演)四种。小唐告诉记者,专场的卖点是演员的高质量段子和演员自身的知名度以及演出的稀缺性(即一定时间阶段内完整欣赏这位知名演员的精选内容)。
一线城市某脱口秀俱乐部主理人彭彭(化名)介绍,头部演员的专场演出最高票面价可超1000元/张,最火爆时黄牛甚至能炒到两三千元。此外,知名演员常常会被一些俱乐部邀请做个人专场,能够在单场数百人乃至上千人的剧场甚至做全国巡演,专场通常采用票房分账的形式来进行利益分配,而拼盘、双拼、主打秀主要以给演员一定数额的报酬为主要分配方式。
知名演员还能获得更多的工作机会和曝光量,比如在各类网络综艺、卫视节目甚至大荧幕上露出。参加过《脱口秀大会第四季》的脱口秀演员童漠男参演了今年1月热映的喜剧电影《年会不能停!》;徐志胜客串过电影《独行月球》(2022年7月上映)和《交换人生》(2023年1月上映),曾在《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第一季)中做跨界嘉宾,参加过多档真人秀节目。
但2023年热门脱口秀综艺“停摆”,一定程度上导致脱口秀这个大众消费产品的网络曝光量和讨论度下降,进而影响线下观众客流量和俱乐部收益。彭彭说,其所在城市有的俱乐部去年上座率从100%跌到50%、60%。小唐估算,市场火爆之时许多俱乐部毛利率高可达60%、70%,现在则降至10%、20%。“与此同时,对于一些想要参加节目并希望借此实现知名度飞跃式提升的演员来说,非常清晰的上升通道没有了。”小唐说。在这个过程中,有的演员因为收入太低无奈离开行业,有的为了打造个人IP开通播客做音频节目,或在短视频平台上开设账号发布自己演出过程中好笑的、与观众互动的视频内容。
显然呱喜剧诞生于这样一个“流量为王”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人们好像很难不为流量焦虑,但也不会被流量绑架,大家总会积极寻找解决办法。
脱口秀的根还是在线下
脱口秀由英文“Talk show”音译而来,许多人对它的印象是,演员在舞台上讲段子逗得观众哈哈大笑,这种表演形式近似于单口喜剧(Stand-up comedy),是植根于舞台的表演艺术。脱口秀可追溯到18世纪的英格兰,人们在咖啡吧讨论社会问题。1954年开播的美国电视节目《今夜秀》是第一档真正意义上的电视脱口秀,也为后来同类型节目设立了标准流程。
中国的脱口秀起自改革开放时期,1996年开播的《实话实说》就是借鉴了国外脱口秀形式的电视节目,此外还有《锵锵三人行》《今晚80后脱口秀》《金星秀》等,之后是2017年开播的《吐槽大会》系列和《脱口秀大会》系列。
和话剧、音乐剧等大型演出相比,脱口秀演出成本相对较低,不需要舞美,对灯光也没有太多要求,如果没有签约演员(不用负担过多人力成本),不长租场地,几万元就能启动一个俱乐部。简单来说,一家脱口秀俱乐部的收益公式就是卖票收入减去经营成本,经营成本包括场地成本(直接付房租或票房分账等方式)、演员演出费、票务平台渠道费、经营杂费。
十年前,北京地区只有少数酒吧有脱口秀表演,频率很低,每周也就演出一次,观众也不需要买票,付个酒水钱就可以。那时人们去酒吧的核心目的是喝酒或吃饭,而不是专程为了看脱口秀。直到近几年,彭彭再看脱口秀,“感觉到明显不一样了”,观众对脱口秀的认知、互动性显著增强,不少俱乐部租用了专门的剧场或电影院作为表演场地。
上海也是在2021年左右进入脱口秀市场的爆发期。小唐回忆,2019年前上海做定期演出的脱口秀俱乐部也就两三家,演出多的俱乐部一周也就做三四场,平均每场总票房能有“千把块钱”,演员基本都是兼职在做,演出结束俱乐部和演员“把票房随便分一分”。
随着热门线上综艺对线下市场的带动,以及俱乐部逐渐重视在票务渠道上的布局、投流,观众量迅速增长,头部俱乐部在多个场地同步工作,一个月能安排两三百场的商业演出,算下来几乎天天都有演出,特别是节假日都会安排下午场和夜晚场。演员收入也有所提高,月入一两万元甚至四五万元大有人在,全职演员渐渐多了起来。
作为一项以面对观众演出为典型特征的表演形式,C端市场对于很多俱乐部来说都至关重要,彭彭认为,脱口秀是一种很好地满足人社交、情绪需求的文化消费形式,“它可以互动,还是约会的好选择,看电影太常规,看话剧挑题材,看演唱会可能抢不到票,脱口秀既不落俗套,又不易踩雷,听完还能扫除繁忙工作的疲惫,获得一天的好心情,何乐而不为?”
不过,即使是面对C端市场,不同俱乐部的策略也有所差异。以北京地区为例,多数俱乐部聚集在三环,有的位于南锣鼓巷、三里屯,这些地区人流密集,常聚集着来京游客,很多人未必从大麦购票,而是通过美团或猫眼等平台浏览到演出信息,也有可能是正好逛到场地门口决定体验一下线下演出。还有一些俱乐部选择进驻大型商场,商场往往对此也很欢迎,“因为脱口秀可以把新潮、有消费意愿的年轻人带到这些商业业态里。”彭彭说。
呱喜剧则“剑走偏锋”将场地选在昌平,因为目前俱乐部在起步阶段能较快链接起的观众资源主要来自快手等互联网公司,这些大厂定位海淀,但很多员工住在昌平。爱丽丝说:“昌平此前没有脱口秀俱乐部,选在昌平既方便了住在这儿且有观看需求的人,也将相关消费留在了昌平,区文旅局也会喜闻乐见。更重要的是,我们认为互联网人需要这样的精神调剂。”
1月24日晚上7点到将近9点,呱喜剧创始团队在快手元中心办了一场开放麦。有四五十位快手员工到场,也有员工提前报名讲段子。让爱丽丝印象深刻的一个细节是,当晚大部分人是拿着电脑来的,很多人一边听脱口秀一边办公,进行到中途,时不时有人离场去开工作会议。“我们能看到他们每天有很多时间是沉浸在加班开会当中的,而喜剧可以帮他们解压。”
爱丽丝告诉记者,快手方面的对接人也希望为员工提供一些福利,调节大家的工作压力,给大家带来快乐,所以公司内部非常积极地推动这次与呱喜剧合作开放麦。“如果员工反馈好的话,未来有希望深度合作,我们希望能在这些大厂持续地办下去,同时也会根据大家的工作时间调整演出时间。此外,我们还会探索像现在流行的微短剧一样,开设短视频平台账号付费,解锁演员演出片段以及拓宽受众群体。互联网的工作经历帮我们建立了一种重视项目迭代推进的工作思维,对于创业来说有一定帮助。”
除了C端,也有一些俱乐部同时做B端生意。比如知名喜剧品牌单立人喜剧做过《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的内容合作伙伴,其签约演员六兽在该节目第一季里担任编剧,产出《最后一课》等多部优秀作品。还有的俱乐部瞄准公司年会等商务演出业务,为企业表演脱口秀节目或作为幕后角色提供内容支持和表演指导。
2023年11月,周奇墨发微博说:“脱口秀的根还是在线下。”彭彭也看到了这条微博,他对这句话有自己的理解:“中国的脱口秀市场在过去几年里经历了火箭般的飞跃,但这不是一种常态,未来的常态还是回归扎实地锤炼段子,踏踏实实地积累,踏踏实实地讲。”
喜剧让我们相聚
从一个个令人开怀大笑的段子里,能窥见被生活挤压的自己、被误解的自己、被忽视的自己、被悲伤和坏情绪包裹的自己。人们常说,喜剧的内核是悲剧,大家勇敢地袒露自己,也在这一过程中互相治愈。
大会长(艺名)是一名兼职脱口秀演员,坐标上海,每个月在三家不同俱乐部演出五六十场。他的主业是程序员,喜爱脱口秀,平时会经常看黄西(曾被邀请在《大卫·莱特曼深夜秀》表演脱口秀)、黄子华(香港主持人)以及国外知名演员的脱口秀节目。2020年他在外滩游玩时看到一家俱乐部在讲开放麦,便听了听,听完觉得自己也可以讲,于是向俱乐部报名,进入了这一行业。
刚开始大会长的演出难言顺利,“第一次登台的时候也很紧张,手抖,上去就是背稿子,稿子写得也很一般,前五次都冷掉了,直到后来有一次,我讲了一个关于程序员的段子,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就‘炸了’(在这里指表演得到了观众的认可),加上自己在台下加强了看书学习,之后的演出效果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好,过程中很开心,会有一种上瘾的感觉。”
从事脱口秀表演之前,大会长自认是一个比较内向的人,“每个周末都在玩手机,感觉很颓废,想要改变一下自己,当时都没有考虑经济回报的事情,单纯只是想愉悦一下自己。现在我觉得自己也收获了很多,现在我不会怯场了。”大会长说。
西西(化名)是某脱口秀俱乐部的全职签约演员。读高中时她了解到脱口秀,知道了单口喜剧的存在,后来出国读书期间她经常看一些海外专场,2020年,西西回国,偶然间看到某俱乐部在组织脱口秀培训,出于兴趣她报了名。“培训会围绕段子表达和形体呈现展开,我在其中学到的最主要的一点是讲段子和讲故事完全不同。讲段子是议论文,要先提出你的论点,让观众知道你要讲什么,让他和你的论点建立起联系,他才会follow你,继续听你讲的故事。”西西告诉记者。
最开始上台时她有些胆怯,别人说她和观众间像隔着一堵墙,慢慢地,她开始尝试打开自己,“我希望上来我就能和大家聊天,像朋友一样交流,我发现,这可以让我和观众之间的情感流动更自然。”
在脱口秀行业里有个“紧凑的五分钟”说法,即创作一个五分钟内笑点密集、观众反馈热烈的段子,在西西看来,这是新人演员进入拼盘商业演出阶段的必备技能,但创作的过程并不容易,台上5分钟的段子可能演员需要打磨两三个月,西西所在的俱乐部也会定期开读稿会,大家把各自最新写的段子分享出来,群策群力提建议。
现在,西西和大会长都养成了记录细节的习惯,他们会把看到听到的有趣事情和生活中的碎片记录下来,详细到天气如何,周围什么环境,人的特征、物的特征,感官要完全打开。西西今年1月初记录的一个细节是:“我爸妈去北京旅游,买了一件四羊方尊样子的镇纸回来,那件镇纸真的很重,他们千里迢迢背回来,而我出去玩可能只是吃、玩、打卡,也许可以写一下我们和父辈的旅游差异。”
有时西西会分享自己的生活,她会把曾经令自己难过的事情写成段子讲给大家听,这可能是她埋在心里很久、没有机会和别人分享的事,某次演出结束后,有工作人员告诉她:“你刚刚讲的那个段子,观众里有人说,对,就是这样。”她才发现,原来有人与她面临同样困境,“我能感觉到这种无声的安慰和肯定带来的能量传递,这会让我比较有价值感。”西西说。
不久前,她看了几场女脱口秀演员的专场演出,很受鼓舞,“刚入行时,有些女生也会上台讲,但可能因为比较腼腆,讲了一段时间之后,有的(女生)就不讲了,而我们行业的发展需要女性的视角,我们希望大家能够了解广大女性都会面对但不被人正视的苦恼、困境,比如女性生理期、全职妈妈、女性生育等,了解之后也许能被体谅、理解和帮助。”
另一场让西西印象深刻的专场来自脱口秀演员黑灯。黑灯患有一种名为“青少年黄斑变性”的罕见病,这是一种眼疾,他曾这样分享自己的经历:“当时医生看我的表情,就像我看数学卷子上最后一道大题,就是‘不会’!”他把自己的疾病经历写进了段子,更现身企业公益平台围绕罕见病举行的相关发布会,让大家认识了这一疾病,给更多患有这类罕见病的患者打开了得到帮助机会的窗口。
美国老牌脱口秀演员杰夫·罗斯说过一句被很多人引用的话:“喜剧让我们相聚。”是的,喜剧自有它的力量,它帮助我们在无形中疗愈自己,鼓励着我们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