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夫：《三体》中的社会学，“好人有好报”是有依据的？
王天夫：《三体》中的社会学，“好人有好报”是有依据的？
《三体》是中国科幻文学中具有重要意义与影响的小说，是许多人的科幻小说的启蒙。《三体》在对地球和外星文明的探讨中加入了丰富的社会学元素，提出了宇宙社会学及其依托的黑暗森林法则。从社会学的角度分析，黑暗森林法则真的成立吗？《三体》中的情节可以引发我们思考哪些现实社会中的问题？人类社会演化推进的核心动力机制是什么？一起来听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院长王天夫教授的解析～
《三体》中的宇宙社会学内涵
《三体》中有2个重要人物，一个是对人性感到失望、选择与外星文明联系的物理学家叶文洁，一个是从物理学转到社会学、研究并提出“宇宙社会学”的青年学者罗辑。通过对宇宙社会学理论的研究，罗辑最终成为了唯一成功的“面壁者”（人类为了避免外星文明监听而选定的战略制定者和领导者，他们的计划完全存在于无法被捕获的思维中，不与外界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用社会理论的威慑暂时阻止了三体人对地球的攻击，显示出了一个抽象学科的思想与理论的威力。
“宇宙社会学”最重要的社会理论是黑暗森林法则的推导过程。首先是两条公理：第一条，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第二条，文明不断生长与扩张，但宇宙中的物质总量保持不变。这必然导致文明之间因为争夺资源而相互冲撞。
其次是文明在生长与冲撞中的两个假设：一是技术爆炸假设，文明进步的速度并没有设定的步调，通过爆炸式的技术进步，落后的文明可以爆发式地瞬间超越先进的文明；二是猜疑链假设，冲撞中的文明无法确定对方是善意或恶意，其中“善意”被界定为不主动攻击与消灭对方文明，恶意则相反。
这两个假设可以被统称为“文明的生存焦虑”假设。技术爆炸假设带来了落后文明的希望与先进文明的担忧，让所有文明都陷于超越与被超越的焦虑之中；猜疑链假设则直接认为，所有文明都时时处于抵御攻击、防范灭亡的焦虑之中。这就使得星际文明犹如森林中手握猎枪但又被追杀的猎人，必须保持着死一般的沉寂，一方面伺机出击猎杀，另一方面时刻防范被害。由于确认其他文明是否存有善意以及是否比己方更先进的代价可能是自身文明的覆灭，保持静默因此成为更保险的策略。由此，在《三体》的设定中，暴露星体的位置是最致命的错误，亦是每个星体最大的软肋，因为在“发现即毁灭”的清理决策中，暴露便意味着灭亡。
宇宙社会学与人类社会学的根本区别
从社会学的角度而言，黑暗森林法则符合文明发展演化的规律吗？王天夫教授认为，社会学研究的根本问题是社会何以形成，也就是人跟人之间为什么能够交流与合作。然而，黑暗森林法则恰恰相反，研究的是一个社会跟另外一个社会之间是怎样变得彻底不交流，甚至是互相残杀、互相毁灭。因此，宇宙社会学的推演逻辑与社会学的学科母题相矛盾。
虽然《三体》中的宇宙社会学与人类社会学有着本质区别，但黑暗森林法则仍可引发关于人类社会的思考问题。人类社会得以向前推进的核心动力是人际合作。在人类进化过程中，单个人与其他物种竞争缺乏优势，只有一群人合作起来，才能免除被侵袭的危险。这正如博弈论所指出的，从自然演化的结果看来，互相合作的社会将越发壮大，互相残害的文明则会被消灭，幸存者必定是合作者。
在森林中相遇的两个狙击手在个体层面也许处于“零和”的生存境遇，但如果有一万个狙击手，人们就会发现只想着消灭的人很快也会被消灭，有合作精神的人不仅会存活下去，还会存活得越来越好。
“好人有好报”的社会学依据
《三体》中的黑暗森林法则引导我们思考：在毫无交往基础、甚至是相互敌对的情境中，社会合作何以可能？博弈论中著名的囚徒困境问题便探讨了人类合作的不同可能性。“囚徒困境”由兰德公司（RAND Coporation）的两位研究者在1950年设计，讨论的是人类行为中冲突与合作、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之间的策略选择。在设定中，2个囚犯面临重罪起诉，被警察分别监禁；他们有着个人2种（合作或背叛）、交叉共4种策略选择，分别对应着8种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的选择回报（最差的结果是己方合作，对方背叛；最好的结果是己方背叛，对方合作；双方合作的结果是个体收益处于中间，但双方总体收益最大）。“囚徒困境”旨在探究，在没有任何信息沟通的情形下，这2个囚犯到底将做出什么样的策略选择，以达成最有利于自己的结果。
囚徒博弈的模拟结果显示，在单次博弈中，一方的背叛使其得到更高的回报，但无法保证下一次博弈中，对方是否会背叛自己。因此，在长期博弈的演化过程中，选择背叛的人会被淘汰，而选择互信合作的的优势便会逐渐展现。当第一轮中一方选择了合作，后面双方不断复制这一轮的选择，就可以成为囚徒困境博弈中走到最后的优胜者。这也说明，在人际互动与合作中，“保持善良”、“互相合作”并非一句空谈的口号，而是经过实验验证的、关于如何“笑到最后”的理性结论。
《三体》中关于宇宙社会学的理论建构给予了人们运用社会学思考宇宙文明的视角。囚徒困境中的博弈练习，虽然是一个抛开很多外在限制条件而运行的理论实验，但也揭示了善意与合作将带来生存与幸福的真谛。因此，我们可以想象，即使有无数多的外星文明，如果彼此合作、一起向前演化，一定还是那些有善意的文明会共同存活下去。
他关心社会转型，实地走访探寻城市空间的秘密。他洞察数字社会，敏锐感知数字时代下的社会变迁与社会问题。他醉心社会调查，在万份问卷中梳理中国医师和软件工程师的工作、生活与观念。他教书育人二十载，立志启迪更多学生，以群学印证人心。他认为，社会学归根结底是对人性的洞察和对人生的领悟，希望以社会学研究启发思考，让生活更加自洽。他就是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院长王天夫。
王天夫，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院长，社会学系教授、系主任，兼任清华大学校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社会学会副会长、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八届社会学学科评议组成员、教育部社会学学科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研究领域包括社会不平等、城市社会学、数字社会等，在《中国社会科学》、《社会学研究》、《社会》等刊物发表多篇学术论文，著有《Stata实用教程》、《转型时期的城市空间》、《中国软件工程师：工作、生活与观念》等，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研究成果获教育部“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人文社会科学)”一等奖、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科研成果奖”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