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后再谈《黄土地》，陈凯歌还是当年的陈凯歌吗？
40年后再谈《黄土地》，陈凯歌还是当年的陈凯歌吗？
今年是陈凯歌导演的电影《黄土地》上映40周年，平遥国际电影展授予他最具分量的“东西方交流贡献荣誉”。作为中国电影第五代导演的领军人物，陈凯歌从1984年到2024年，经历了中国电影的几番变迁。40年前拍摄《黄土地》的和40年后拍摄《志愿军》的，还是同一个陈凯歌吗？
《黄土地》：陕北高原孕育了一件大事
《黄土地》改编自柯蓝的小说《深谷回声》，由陈凯歌执导，张艺谋摄影，赵季平配乐，王学圻、薛白等主演。影片讲述延安八路军文艺工作者顾青，为采集民歌来到陕北农村，遇到贫苦女孩翠巧。翠巧自小由爹爹作主定下娃娃亲，她无法摆脱厄运，只得借助"信天游"的歌声，抒发内心的痛苦。
影片上映40年后，在平遥，陈凯歌清晰地记得当时为了拍摄前看景，他平生第一次来到陕北的黄土高原。“冬天去的，非常寒冷，遍地荒凉，但是我非常喜欢，我看见远处山坡上孤零零的一棵树，没有人迹，但是你能看到一条小路被踩白了，非常地安静，黄河就在身边，也非常安静，天空跟土地都浩大的不得了。”“这时候我突然能听到在沟沟壑壑之间，一个放羊的人在唱信天游，这个信天游唱得人心里直酸，让人觉得很哀伤，同时又让人觉得很欢喜。”
“这时候我就有一种感觉，土地、人、黄河、道路，这棵孤零零的树，一起在高原上孕育着一件大事。”
不知道陈凯歌当时感受中的“大事” 具体是什么，但电影《黄土地》的诞生对于中国电影来说确实是一件大事。用贾樟柯的话说就是，《黄土地》的问世在当年“石破天惊”。
上映次年，《黄土地》获第五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摄影奖、瑞士第三十八届洛迦诺国际电影节银豹奖。虽然这些奖项没有之后《霸王别姬》获得的戛纳金棕榈分量重，但已经拉开了中国电影走向世界影坛的序幕。贾樟柯称《黄土地》是中国电影语言走进“现代化”的作品。
陈凯歌当年是这样阐述他的创作理念的，“《黄土地》首先的变化是结构上的变化。我想通过表现的手法，而不是叙述的手法去表达自己对生活的看法。”于是在《黄土地》中，传统电影惯常的所谓“讲故事”的功能退居次席，视听这种更加电影化的表达接管创作。
作为摄影师，张艺谋曾用“天高地厚”在形容影片的视觉风格。
画面中，有时地平线高得离谱，天空变成了窄窄的一条，满眼几乎全是厚实的土地。有时地平线又很低，人物仿佛完全置身于天空之中。
在平遥影展，陈凯歌这样总结《黄土地》的创作，“我们是一个农业国家，人是要依赖土地生存的，依赖最后就变成了束缚，直到你找到新的想法，这个就是黄土地的主题所在吧。““王学圻老师演的采风者，就是把新信息带进来的人。”
第五代：从引领时代到硕果仅存
在中国电影史上，《一个和八个》是公认的第五代导演的开山之作，《黄土地》则是标志着第五代导演真正崛起的作品。今年72岁的陈凯歌，自走上影坛至今，身上始终带着一个标签——中国电影第五代导演。第五代导演是指八十年代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并走上影坛的那批导演们。陈凯歌所在的北京电影学院“78班”，正是第五代核心中的核心。
历数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人物，陈凯歌、张艺谋、田壮壮、黄建新、李少红、胡玫、霍建起、吴子牛、孙周、夏钢、张军钊、张建亚等都是其中的佼佼者。《黄土地》1984年上映，在整个80、90年代，第五代导演将中国电影的艺术性提到了世界级的水平。而在2000年后的电影商业化浪潮中，很多第五代导演却渐渐淡出了观众的视线。陈凯歌、张艺谋、黄建新等成为了硕果仅存的几位依然活跃在时代潮头的第五代导演。
刚刚在8月上映的《红楼梦之金玉良缘》，导演胡玫是陈凯歌在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的同班同学。
胡玫曾执导过《雍正王朝》《汉武大帝》《乔家大院》等经典电视剧，但新片《红楼梦之金玉良缘》票房仅600万，豆瓣评分仅3.4分。作为导演，陈凯歌当然也遭遇过山呼海啸般的差评，也遭遇过票房滑铁卢，次数还不少，比如争议极大的《无极》，比如《道士下山》，比如《赵式孤儿》……
陈凯歌执导的《霸王别姬》至今仍是华语电影中唯一获得过戛纳金棕榈的作品，但陈凯歌已经多年没有作品入围三大国际电影节。今年贾樟柯的新片《风流一代》入围了戛纳主竞赛单元，而贾樟柯已经是中国电影的第六代导演。陈凯歌、张艺谋如今的定位可能更倾向于“商业片大导演”，而这一定位的确立也经历了多年痛苦的摸索过程。
自2019年担任《我和我的祖国》开始，陈凯歌又推出了《长津湖》、《志愿军：雄兵出击》，以及即将上映的《志愿军：存亡之战》。在当下的市场，这些都是能卷起大风浪的作品。在中国影史票房榜的前几名里，除了吴京、贾玲、郭帆、陈思诚这些“年轻人”，陈凯歌、张艺谋是极少的拥有一席之地的“老人家”。陈凯歌的《长津湖》更是雄踞内地影史票房榜榜首。如今已经不是“第五代”在注解陈凯歌、张艺谋，而是陈凯歌、张艺谋在注解“第五代”了。
陈凯歌：我不是大师
回到文章开头的问题：40年前拍摄《黄土地》的和40年后拍摄《志愿军》的，还是同一个陈凯歌吗？从客观意义上，40年前的陈凯歌和40年后的陈凯歌肯定是同一个人。但作为导演，陈凯歌的创作风格、创作理念在40年间也确实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背后是中国电影艺术和电影产业，甚至整个中国的变化。作为同行，冯小刚曾在自传《我把青春献给你》中这样评价陈凯歌：“中国总应该有这样一些导演，就应该生活在象牙塔里，比如说陈凯歌。让他在钟爱的影像里，不必为稻粱谋，尽心尽力地回首民族的过去，憧憬壮丽的未来。”
《我把青春献给你》出版于2003年，张艺谋已于前一年通过《英雄》完成商业化转型，陈凯歌的《无极》则还有两年才上映。
《无极》
陈凯歌当然没有一直活在“象牙塔”中，他成为了整个中国电影产业变化的开拓者和见证者。“延迟退休”是当下的热门话题，72岁的陈凯歌显然没有想要退休的意思，但他今年确实在北京国际电影节领到了终身成就奖。当时陈凯歌在台上手握奖杯说，“作为北京人，我看到过去几十年间北京变了，可是我幼时居住的胡同还在，我中学母校还在，我对往事的回忆还在，唯一不在的是年少的时光。”
“昨天还在立志要赶上前辈创作者的小伙子，今天已经在这里领取终身成就奖，四十年弹指一挥间。”
在平遥影展，陈凯歌这样总结自己大半生的创作经验，“拍电影最重要的是情真，一切莫大于情真。““就像王国维评价李煜怎么好，就好在情真上，‘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搞电影创作的人必须情真，不失赤子之心，你一旦算计了，肯定有人能看得出来，我现在回头看我拍的作品，我也觉得很多没有完全达到情真意切。”
“在年轻学子面前，我不断告诉自己，我既不是大师，也不是老师，你们才是自己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