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儒勒·凡尔纳更新颖的方式,用八十本书壮游世界是否可能?
比儒勒·凡尔纳更新颖的方式,用八十本书壮游世界是否可能?
在当今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我们是否还能像儒勒·凡尔纳笔下的福格船长那样,用八十天环游地球?哈佛大学教授大卫·丹穆若什给出了一个新颖的答案:用八十本书壮游世界。
诺奖作家帕慕克是哈佛大学大卫·丹穆若什教授的好友,他眼中的丹穆若什是“世界上读书最多的那个人”:会二十多种语言,足以自由跨越阅读的疆界。
2020年,丹穆若什教授从《在自己房间里的旅行》和《八十天环游地球》两本书中获得灵感,效仿那位傲娇贵族德梅斯特和神通广大的福格船长,以自己的书斋为起点,一天分享一本书,用阅读“前往”一处处城镇乡野。
路线图:从伦敦出发,途经巴黎,威尼斯,开罗,刚果,加尔各答,上海,京都,纽约……直到再次回到伦敦
丹穆若什的书单并不是文学史教程上的经典模型,而是任性地重绘独一份世界文学版图——有伍尔夫、狄更斯、普鲁斯特这样的经典大师,也不乏侦探小说、奇幻故事、青春文学。还有阿拉伯女作家、非洲作家,古埃及诗人的情诗,玛雅人的创世之书《波波尔·乌》……包括中国文学,从吴承恩到鲁迅再到当代的莫言,都被纳入这幅包罗万象且变动不居的文学地图。
以世界文学的视野,在多元文化并置下谈论那些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熟悉的陌生感最易擦出火花。尤其当你发现,《西游记》和《堂吉诃德》的写作时间只隔了几年,当吴承恩笔下的取经四人组踏上西行旅途,遥远的西方恰好也有一位骑士和他胖乎乎的随从正待出征,是不是觉得心里的文学拼图又“咔哒”一声拼好了一块?
伪装成“外交使者团”的伍尔夫和她的伙伴们
你还会看到伍尔夫曾乔装打扮成大胡子外邦使者,用恶作剧表达抗议。几百年前胡安娜修女会写诗会拉丁文还研究化学天文学光学,堪称斜杠女青年。阿特伍德写下当代版埃涅阿斯纪,反转侍女人设,为神话中缺位的女性声音言说。
到了印度,他找出自己的伯祖母(一位传奇女性)为泰戈尔画的肖像。到北美时,书单中以青少年为主角的作品比例明显升高——那是他的故乡,阅读启蒙的乐园。在《缅因的早晨》中回到巴尔港,和小赛尔分享换牙的心情。在《精灵鼠小弟》中与斯图尔特同行,鼓足勇气一路向北。和杜立特医生以及他的动物朋友们一起远航,体验到掌握多门语言——尤其是动物的语言——有多重要。
《杜立特医生历险记》插图
时隔四年,这个独特的写作计划如今变成了一本书,中文版《八十本书环游地球》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假期里,阅读这一场多元而丰盛的流动的文学盛宴,可以提醒我们跨越疆界,彼此链接,不至于只聆听一种故事,或陷入相互隔绝的当代巴别塔。正如近期于思南文学之家举办的新书首发式上,复旦大学教授张新颖所言,“这本书有一种关怀,是此时此地眼前的现实所引起的严肃的关怀。……他用大量不同的事例和清晰明确的条理,呈现出了一个能够包容各种各样的文化、各种各样的文学,而且各种各样的文学在不断地迁徙流动的世界。这样的文学叫世界文学。”
启航
1968年春天,我的九年级英文老师斯塔兹小姐送给我一本书,从而改变了我的人生:这本书就是劳伦斯·斯特恩的喜剧小说杰作《项狄传》。
我放下那时已经读了五六遍的《魔戒》,投入到一个崭新的世界:那里不仅有十八世纪英格兰生动的风景,鼻烟壶,马车,纨绔子弟,绿女红男,半掩在花边扇子之后的窥视,还有一个我从未想象过的虚构领域。
斯特恩陶醉于现代小说无限的可能性中,他爱用黑色和大理石纹的页面来打断叙事,在小说进展了八章之后,他插入一篇献词,打算把它卖给出价最高的人。斯特恩把整个世界都灌注在项狄家族那多灾多难的故事中,其中巧妙杂糅社会讽刺与哲学玄想,又有词语的恶作剧和狡猾的性暗示使之充满生气。我完全被迷住了。在我到那时为止足足十五年的人生中,这样的小说在哪里?我到哪儿能找到更多像这样的书?
项狄成了我的向导。在他人生叙事中表达的密密麻麻的各种观点之中,某次提到“我亲爱的拉伯雷和我更亲爱的塞万提斯”。我那时对这两位绅士知之甚少,但既然项狄认为他们足够好,他们一定对我来说也足够好。在校车停靠站点旁边的书店里,我找到了黑色封面的厚厚的《巨人传》和《堂吉诃德》。
这两位作家都不负所望,到仲夏时节,我渴望阅读更多。但下一本在哪里呢?如今有亚马逊算法会推荐你阅读什么,而早年间,企鹅版在封底上,也会根据读者所阅读的书开出一系列预期会吸引读者的相似书目。我渴望找到另一本令人欣喜、拉伯雷式的讽刺,于是我决定读一本标题有着这类暗示的书《神曲》。
我很快就发现,但丁那充满想象力的史诗不是我渴求的让人发笑的书,但他的宇宙景观、忧郁的言说把我吸引住了。随着夏天即将结束,十年级的重任即将来临,我决定要读一本深刻严肃、描写尘世之外世界的作品。
我告别但丁有着惊人感官享受的天堂中心那朵韵动中的神圣玫瑰,在企鹅版《天堂》封底看到一个完美的标题:尼古拉·果戈理的《死魂灵》,我很快发现这本书才是我曾经渴求在但丁那里找到的精彩讽刺小说。正如华兹华斯说的那样,“活在黎明时光是多么幸福”,作为年轻的读者,这就是天堂。
文学的快乐也可以收获现实的利益,在个人的意义上有效。我在越战进入尾声的阶段长大成人,但那时18岁的青年仍在大量应召入伍。当轮到我——一个高中三年级学生,要被注册入伍之际,我打算把自己设定为一个有良知的反战人士,我用自己写的一个故事加强了这个效果,我感到我可以借助文学的力量来实现自己的诉求。
第二年,我作为一个大学新生,找到了验证阅读价值的更确切的证据。秋季学期刚开始没多久,我在一天晚上看到一张招贴画,有人在当晚招募演员来出演吉尔伯特和苏利文的轻喜剧《陪审团的裁决》。我想试试能否加入合唱团,但我当时还没读完第二天上课的阅读材料——柏拉图的《理想国》。我在两年前就读过《理想国》了,我认为对那本书有限的记忆就足够应付上课了。于是我去加入《陪审团的裁决》的合唱团。事后证明这是一个在多重意义上的非柏拉图决定,因为我在合唱团里遇到一个女中音,她的微笑非常可爱。
如今,当我讲授那些伟大的文学著作的时候,我会告诉我的学生们,我有真实证据可以证明,阅读柏拉图可以改变你的一生:我给他们看我和我的妻子洛里的照片,在那个难忘的秋天过去35年后,我们带着3个孩子,参加女儿的大学毕业典礼。这一切都归功于阅读柏拉图,或更确切地说,归功于已经读过柏拉图;我们永远不知道,一本书在什么时候会改变你的一生。
文学作品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产物,作家切身经验的世界和书的世界。它们为作家提供可以利用的资源,将作家们经常是混乱、痛苦的经验转化成持久的、让人愉悦的形式。
当前这个计划也不例外:它取材于我在世界上五十多个国家演讲的经历,从多种多样的文学探索和小说冒险中得以成形。在今天对全球文学进行叙述,凡尔纳的“八十”看起来正好合适,这个数目的文学作品,既有足够的空间,也恰好能讨论得过来。根据我自己国外旅行的经验,我决定大致根据菲莱亚斯·福格的路线设计行程,从伦敦出发,向东到亚洲,跨越太平洋到美洲,然后回到伦敦。
《八十天环游地球》(2021)剧照
菲莱亚斯·福格环游地球时乘坐了汽船、火车、热气球、大象和马车,但凡尔纳没有环游地球。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他从未离开过欧洲,在他于1872年写作这部小说的时间里,他没有离开巴黎半步。他不需要去旅行,因为他可以在他的大都会也即世界之都遇到整个世界。他在巴黎咖啡馆里有了这部小说的构思,因为他读到报上的一篇文章,铁路线和汽船航道能够让人在八十天内环游地球。
《八十本书环游地球》中,我们将要遇到的作家,都从他们的本国文化和域外传统中汲取营养。今日世界文学的完整图景应该既包括引人瞩目的当代作品,也有耳熟能详的经典作品,包括诗歌、戏剧和小说,包括硬汉犯罪小说,以及令人魂牵梦绕的幻想世界,既有哲学和宗教文本,也有引导儿童进入世界之中的成长小说。
这八十本书合在一起,能帮助我们认识当前面对的许多难题。我所选择的是尤其具有“世界性”的作品,这些作品的写作,源于作者在反思自己所身处的世界,以及种种边界之外的更宽广的世界——或许是通过笔下人物的海外历险,又或许是经由外部世界的冲击。
一路上会有不期而遇,有时则是意料之外的变动、转向和并行,我希望你们由此可以对长久熟悉的作品产生新的感受,并收获令人兴奋的新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