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鹳雀楼》中的“黄河入海流”是近景吗？

《登鹳雀楼》中的“黄河入海流”是近景吗？

近日，有学者在阅读统编小学语文教师教学用书时，发现二年级上册第8课《古诗二首》对《登鹳雀楼》一诗的解读存在争议。本文将从多个角度分析“黄河入海流”这句诗是否为近景，并探讨这一解读对诗歌整体意境和哲理表达的影响。

一、想象“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描绘的画面，也要想到人

我们先从简单的开始讨论。

“课文学习”环节所说的：出示“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让学生交流这两行诗中写到的景物有“白日、山、黄河、海”，理解“白日”在诗里指傍晚落山时的太阳。然后引导学生小组交流，说说仿佛看到了怎样的景象。“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提示学生这两句诗中，除了“楼”，还有登楼的人。想象一个人登上更高的一层楼，看到更高远景象的场景。

意思是只有在理解诗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时，才能或者说才需要想象“除了'楼’，还有登楼的人”，而理解诗句“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时，不能或者说不需要想象除了白日、山、黄河、海，“还有登楼的人”。这是不对的，因为诗题为《登鹳雀楼》，所写的自然是登楼的见闻感受，既然登楼，自然有人。“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是写景，景是视觉感受，自然是人在看，而且是登楼的人在看。

当然登楼人可以是包括作者在内的所有人，但是看到“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的人和想到“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人一定是同一个。

二、“黄河入海流”描绘的是远景

“教材解析”说“'白日依山尽’写远景，意思是夕阳依傍着西山慢慢地下沉；'黄河入海流’写近景，意思是滔滔黄河水朝着大海的方向汹涌奔流，写出了河水的气势磅礴，景象壮观。”这是错误的。

1.从概念使用的角度看

关于“黄河入海流”是远景还是近景，请允许笔者摘录《辞海》（1999年版索引本）中的相关词条。

远景电影镜头的景别名称之一。摄取远距离景物和人物，在画面中表现广阔深远的景象，用以展示人物活动的空间或事件发生的环境，并借以抒发情感、创造意境、渲染气氛等。表现视野特别广阔的称为“大远景”。

近景电影镜头的景别名称之一。摄取人物的上半身或物体某局部，使观众从画面中看清楚人物的面部表情，或某种形体动作。有些摄取人物腰部以上的镜头，一般称为“中近景”。

“摄取人物的上半身或物体某局部，使观众从画面中看清楚人物的面部表情，或某种形体动作”的镜头才属于近景，“黄河入海流”将视线投向无尽的远方，所绘之景，关注的是整体而非局部、是全局而非眼前，其距离之远、视野之大已经远远超出人的视觉范围，怎么会是近景呢？

2.“近景”说与“河水的气势磅礴，景象壮观”相矛盾

教师教学用书说，“'黄河入海流’写近景，意思是滔滔黄河水朝着大海的方向汹涌奔流，写出了河水的气势磅礴，景象壮观。”笔者同意“黄河入海流”“意思是滔滔黄河水朝着大海的方向汹涌奔流，写出了河水的气势磅礴，景象壮观。”但是，不同意“'黄河入海流’写近景……写出了河水的气势磅礴，景象壮观。”

古人这样解释磅礴和壮观：“广大也”，“广大貌也”，“包罗宇宙也”；“壮大观览也”，“谓壮大观望也”。（摘录自《故训汇纂》）可见，无论如何，二者都不能脱离“大”，因此也都不可能与关注细节、关注局部、关注眼前的“近景”产生联系。

3.“近景”说致使诗意断裂

《教材解析》栏目说：“《登鹳雀楼》是唐代诗人王之涣所作的一首五言绝句。前两行写景，营造了景色辽阔气势雄浑的意境；后两行寓理于诗，写出诗人积极向上的精神，道出了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远的人生哲理。”这是笔者同意的。但是，如果将“黄河入海流”解释为“写近景”，则会使人误以为王之涣的《登鹳雀楼》一诗前后脱节，诗意不连贯，思路不清晰。这是笔者绝不同意的。

张志公先生在《怎样锻炼文章的思路——谈文章的结构》中说：“一篇文章，无论思想内容多好，无论词句多么优美，必须全篇组织得好。一层一层、一段一段，安排得清清楚楚，有条不紊，该详的详，该略的略，前前后后，联系得紧密，照顾得周到。没有前后脱节的地方，没有丢三落四的情况，没有拖泥带水的毛病，人家读了才能得到清晰明确的印象。”试想如果“'黄河入海流’写近景”，那么，“欲穷千里目”表达的“想看到更远的风景”的“远”，又源自何处、从何而来呢？既无出处，又无源头，“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与“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之间联系得就不紧密，照顾得就不周到，前后脱节，丢三落四了。总共4句20个字的诗歌，如果全篇组织得这么差，能够流传千古、百世传唱吗？

既然诗人不可能这样写，既然诗歌不可能写得这么糟，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解读出了错！

所谓情景交融，是说景为情之寄，情因景而生，总之，情与景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对于《登鹳雀楼》而言，“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是登高所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是登高所思。俗话说站得高看得远，登上鹳雀楼，于是看到了平地上难得一见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之景。此情此景不由得引起诗人的思考，得出了今日所见与平日不同乃是登上了鹳雀楼之故。

可见，所思“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乃由所见“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引发，也就是说，“登鹳雀楼”之高、见“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之远这一个别现象，触发了诗人的思考，进而得出了“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个一般结论。这样理解才与“情景交融”“思路要清晰”等常识相符，这样理解才不会将《登鹳雀楼》一诗点金成铁。

“黄河入海流”描绘的是一幅诗人登楼远望，目睹流经楼前下方的黄河由远而近，奔腾咆哮、滚滚而来，又自眼前流向天边，隐没天际，远归大海的壮阔画面。想象这幅画面，不仅要想到黄河的归处，也要想到黄河的来处，要联想到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黄河入海流”描绘的是远景，不是近景。

三、“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不是景语

顺带说一下，教师教学用书对于“理解诗句的意思，想象古诗描绘的画面”还提出了如下“教学建议”：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提示学生这两句诗中，除了“楼”，还有登楼的人。想象一个人登上更高的一层楼，看到更高远景象的场景。

由上面的句子可知，教师教学用书的编者试图引导学生通过联想和想象，将“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10个字转化成与之对应的画面，以促成“理解诗句的意思”。这颇有指鹿为马的嫌疑。

前面说过，“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是登高所思。教师教学用书也承认，“后两行寓理于诗”，“是诗人登楼所思。意思是若想看到更远的风景，需要登上更高的楼层，表达了诗人不凡的胸襟与抱负”。既然如此，将“情语”当成“景语”来教，关注的是“穷千里目”和“更上一层楼”，而对诗句中的“欲”字有意识地视而不见，不仅不利于学生语言运用能力的提高，也不利于学生思维能力的发展，培育学生的核心素养将只能是一句空话。

当然，如果将“提示学生这两句诗中，除了'楼’，还有登楼的人。想象一个人登上更高的一层楼，看到更高远景象的场景”当作过程或手段，引导学生借助形象思维理解“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中所蕴含的哲理，还是值得提倡的。但是，万万不可将“情语”当成“景语”，仅仅引导学生理解《登鹳雀楼》后两句中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