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猩猩，让人类害怕了
一群猩猩，让人类害怕了
《猩球崛起：新世界》作为该系列的最新作品，不仅延续了前作的背景设定，更在剧情和主题上进行了大胆创新。影片通过展现猿族内部文明冲突的故事，深刻探讨了权力、文明与人性的复杂关系。
作为猩球崛起系列的续作，近日上映的《猩球崛起：新世界》继承了之前的背景，但故事已经是全新的。
它发生在猿族首领凯撒去世的几百年后，科学家研发的高传染性、高致命性的病毒广泛传播，人类已所剩无几，退出了大部分地区，很少能被看到了，残存的部分人类，物种退化，和斑马这样的动物一样。
而一支猿族自然演化，达到了早期部落水平，有了初步的分工，会制作针织物等衣服，有了长老和议事团体，还驯化其他的动物，如马和老鹰。
猿族驯化马
这支田园牧歌的族群，本来过着岁月静好的日子，但遭遇了另一个猿族的劫掠，幸福不再。后者已经发展出了中央集权制，有了成建制的军事武装力量，猿族领导展现出了帝国野心，他宣称自己继承先祖凯撒的意志，是当代凯撒，头戴自制王冠，极具威严和煽动力。
猿王掠夺其他部落的猿以获得劳动力，集中力量进行大型工程建设，并试图获得人类遗留的科技发明物和先进知识，以加快自己的发展速度，好在他的有生之年实现让猿族伟大的梦想。
故事主线，就是被掠夺的田园猿族中，痛失父亲的小猿诺亚，为了救回自己的族人，与仍拥有智慧和语言的人类相互利用，最终打败了猿王，带领他的部落摆脱大政治体的兼并，获得族群自主，重回宁静的乡村生活。
新的《猩球崛起》，和这一系列的前作已相当不同。猿和人类的关系并不是主轴，取而代之的是猿族内部，规模更大的文明体对小文明体的吞并。猿走上了和人类相似的演化道路，也真的越来越像人。
《猩球崛起：新世界》海报
人猿系列的电影非常经典，此前它的主要代表作分别是1968-1972年拍摄上映的《人猿星球》五部曲和在2011年重启，而后分别在2014、2017年上映的《猩球崛起》三部曲（2001年还有一部《决战猩球》）。前后系列，各自构成完整且自洽的故事，而由人猿关系所延伸的人类不同族群，人与自我的关系，是整个人猿电影系列的核心，具有浓厚的反思意味。
人与猿，两个尽管不同但越来越相似的族群之间，能容纳私人友谊，却无法维系族群的共存。双方爱好和平的成员，都眼睁睁地陷入他们并不希望的战争，不可避免地走向毁灭。
电影充满政治、宗教隐喻，包含核恐惧、冷战、先锋女权、种族冲突等时代议题，对美国南北战争和黑人历史的影射更是近乎直白。不论是五部曲，还是三部曲，故事都是一出冷酷的悲剧。
人猿星球
最早的《人猿星球》电影，开始于这样一个奇想。在外太空飞行的人类宇航员，由于意外事故，时光穿越到了两千年之后的地球。他们惊讶地发现，在这个新世界，人和猿的关系完全逆转，人类变成了没有智慧，没有语言功能的动物，被猿族圈养、驱逐、研究、捕杀。
新电影《猩球崛起》中，很多人类呆傻、被捕杀的场面，继承了早期电影的镜头，有浓郁的致敬味道。
与人类不一样，猿族掌握语言，发展出更高形态的复杂文明，分化出等级森严的社会阶级、劳动分工，也有专门的科学家群体，从事研究工作。这时的猿族，作为具有统治地位的优势种族，几乎复刻了人类，包括人的虚伪和残忍。
大的猿族劫掠小的猿族
由于人类的意外闯入，高等智慧的人类存在这一事实震惊了猿族。
猿族高层的第一反应是掩盖真相。作为猿族首领的猿博士，尽管自己拥有最高学历，但他对猿族的统治方法，是保持猿族的无知，让他们能看到的世界里不存在聪明人类，他相信，信息公开对于猿族社会的稳定并无好处。
绝大部分的猿不知道的真实历史是：猿曾是相对人类的低等智慧生物，是人类的奴隶。人类自相残杀导致核弹被引爆，终结了自己在地球的统治。这之后，猿才逐渐变为优势统治者。
《猩球崛起：新世界》剧照
的确有一小部分人类，在上一次近乎毁灭世界的核爆之后苟活下来，转入地下，隐秘地生活。他们的皮肤褪色变异，丑陋不堪，为了保持美观带上皮套，他们发展出不用语言的精神交流能力，可以凭意念就控制别人，他们也保存了仅剩的核弹，并像对待神那样供奉起来。这个核弹神是人类极致恐惧的象征。
对于猿高层来说，知道人类这个种群存在，潜在威胁就变成了真实危险，要保证生存的安全，需要消灭人类及及存在的证据。被发现的人类和猿族进行了战斗，混乱中，核弹被按下，猿族连同人类，一起被毁灭了。地球这一次也彻底化为宇宙中的尘埃。
故事到这里没有结束。
爆炸中，一对科学家猿夫妇乘着宇宙飞船穿越回1973年的地球。这一次，他们掉入了两千年后人类在猿族中面临的同样绝境：拥有语言和智慧的事实，让他们无法在人类中长久活下去，尤其在得知未来猿族会成为统治民族后，政治领导人作出了一个保全人类的决定，杀害这对猿夫妇。
做决定时，总统还抛出了一个似乎深刻的问题：“如果回到过去，有没有权力杀死尚在母亲腹中的希特勒？”
被杀害的猿夫妇育有一子凯撒，它活了下来，被人类科学家收养，与之情同父子。在凯撒成长的年代，一种疾病肆虐，地球上的猫狗全部死亡，猿代替猫狗成了人的宠物。由于它们智商更高，又被训练做家务和劳务。
猿代替猫狗成了人的宠物 / 图源：《猩球征服》剧照
凯撒所生活于其中的，就是这样一个猿普遍被奴役的世界。对同伴不可遏制的同情与悲悯，不断在凯撒体内积聚，一次愤愤不平后的怒骂，引来了人类对他的警觉和追捕，凯撒的养父为了保护他跳楼身亡。目睹这一幕，凯撒大受刺激，揭竿而起，带领不堪折磨的猿族反抗人类的统治。
这，就是猩球崛起、人类覆灭的开始。
至此，五部曲构成闭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成为科幻片中的先锋。
凯撒反抗暴动时，曾质问人类：“为什么要把我们变成奴隶？”对方咬牙切齿：“因为你的同类曾是我们的始祖，人由猿进化而来，但每个人的心灵深处，仍然蜷缩着一只猿，内心的野兽必须用鞭子降服，原始的野性必须用枷锁桎梏。”
《猩球征服》剧照
文明真相虚伪而残忍。
凯撒，这只活生生来到人类面前的智慧猿，让人极不情愿却无比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道德败坏、阴险歹毒。人类厌恶猿，是在厌恶自己的阴暗面。在这个意义上，猿族，不仅是种族冲突中弱势群体的暗喻，也是人性中潜藏的暴力、恶的外化。人类永远不会停止冲突，敌人会源源不断地被制造，直到最终自己被杀死，一切才会归于平静。
猩球崛起
在2011年重启的猩球崛起系列，凯撒成为绝对主角，三部曲的故事皆围绕他展开。相似的背景，科学家为治疗阿尔兹海默症而研制了一种新型病毒，在拿猿做实验时惊喜发现它促进了其脑部的发育，他们开始拥有自我意识，掌握语言能力，由此发展出高组织性的族群。但人类却因没有抗体而大量死亡，退化。
凯撒
凯撒的妈妈是最早一只被注射病毒而智力开发的猩猩，但被人类打死。凯撒幸免于难，从小被科学家抚养，拥有超越同龄人类小孩的智商，也有着和人类相似的情感模式。他的觉醒，始于自己长大后无法在人类社会中继续隐藏，而被收进动物园，接受驯养和隔绝。
在他意识到自己属于猿而不是人的那一刻，他决心离开人类，奔向自由。经过一系列谋划，凯撒成为猿族领袖，并解放了被关在动物园和实验室里的猿，并带着他们逃离人类城市，在森林里回归他心中的家园。
凯撒了解人，他看到人类之间互相残杀，人非常暴力，人会拿猿做残忍的实验；他也了解猿，猿类一盘散沙，会相互攻击，作为一个族群很弱小。因此当他在组织猿族的时候，立下了绝对不可撼动的生存原则：猿类不杀猿类（ape not kill ape）；猿族在一起才会强大（ape together strong）。这两条原则就像宗教戒律，是所有猿的行为准则。
但是，在人类出现后，事情发生了变化，猿内部不再铁板一块。
因为科巴。
科巴是凯撒的得力助手，曾被凯撒解救，也救过凯撒的命。觉醒前的科巴是一只实验室猩猩，多年的实验，让他可以熟练配合各种检查和注射动作，科巴完全没有体会过凯撒从人类那里得到的爱，只有累累伤痕和无尽痛苦，因此他对人类充满仇恨和恐惧。
对能源的需求，让人类进入了猿族生活的森林领地。这一靠近行为刺激了科巴的痛苦记忆。而后，科巴和凯撒开始分化。
对于凯撒，猿族的利益是所有人的生命得以保全，并且在自己的家园里生活下去，为此，要克制愤怒冲动，绝不主动发动战争，谨慎地维持和平。
所以他努力守住猿族和人类之间的边界，压制猿族内部以科巴为代表的对人类的战争倾向，将冲突控制在有限范围内。他不会对人类极限施压，当人类提出在猿族生活的森林里修复水坝以获得电力时，他选择同意；当对猿充满仇恨的人类做出敌对的攻击行为时，他也不迁怒于无关的人；在人猿关系岌岌可危时，人类医生提出帮助他的患病妻子治疗，他选择信任。
《猩球崛起》剧照
但对于科巴，猿族的利益是获得绝对的安全，消灭给猿族带来生存威胁的人类，因此，要先发制人，保持自己的族群优势。
矛盾无以缓解。
凯撒一次次的克制和信任，对于科巴是懦弱和退让，是低人一头，是“不爱猿族爱人类”。
科巴是聪明的，他要把自己的恐惧和不安，转化为猿族集体的恐惧和不安，将他自己的仇恨，扩散为猿族集体的仇恨。直到将这种仇恨变为对外战争。然后，他将驾驭陷入战争的猿族。
科巴
他先去获得凯撒儿子的信任。不像凯撒这种和人类有感情的猿，第二代猿的成长环境与人类隔离，没有和人类一起生活过，对人没有具体感知，更不可能有什么感情，因此挑起年轻一代对人类的敌视和仇恨，轻而易举。
然后，他暗算了凯撒，嫁祸于人类，借复仇的名义劫持了猿族的领导权，并将原先忠于凯撒的追随者关押起来，以确保没有杂音。
紧接着，他偷袭了人类的军械库，抢走和破坏武器，以确保人类无法拥有高于自己族群的战争能力。
按照科巴的意志，战争如愿爆发。整个猿族被绑架上战车，需要强者带领，科巴更坐稳了自己的地位。
《猩球崛起2》剧照
受伤的凯撒被人类所救。当他回归猿族，先解决内部危机，杀掉科巴，为此他必须违背自己定下的准则。他没有修改准则，而是重新解释了准则：“猿类不杀猿类，但是，科巴不是猿类。”
在这样做的时候，凯撒清醒了，因为猿一直受压迫，处于弱势，而他自己也是猿，所以他就认为猿比人更好，但是科巴让他看到，猿和人是一样的。现在没有高傲，只有生存。
尽管凯撒杀掉了引起战争的科巴，但是战争已经无法停止，他必须带领猿族继续打下去，在战争中获胜是他们保全族群的唯一出路。猿族再也无法回归平静的日子，他们上战场、受伤、死去、逃跑、躲藏、亡命天涯。
追击战中，凶狠的人类上校对凯撒进行了斩首行动。不在家的凯撒逃过一劫，但他的妻儿被杀死了。一向保持克制和审慎的凯撒，在亲人被害的一刻，再也不能镇定。仇恨占据了他，就像当初占据科巴的心灵一样。
他眼看着自己心里的科巴复活，仍一心复仇，他终于承认自己变成了另一个科巴。
和平为什么不可能
无论在《人猿星球》系列，还是《猩球崛起》系列，个体的猿和个体的人之间，都曾达成牢固的信任，结下深厚的感情。
《人猿星球》里，猿族科学家帮助意外闯入的人类，逃避猿族高层的迫害；穿越到过去的猿夫妇，也得到友好人类的帮助，他们的遗子凯撒，被人类科学家很好的养育长大，凯撒的觉醒正是因为自己的人类养父被害。
《猩球崛起》里，进入猿族生存领地的人类工程师，和凯撒之间彼此信任，在猿族和人类之间爆发战争后，人类工程师不惜枪指人类首领，以维护这种珍贵的信任；凯撒的追随者红毛猩，也对人类友好，在随凯撒复仇的路上，不肯将身为孤儿的女孩留在野外，而是一路照顾她。
《猩球崛起2》剧照
但是，这种根植于经历和情感的信任，只是一种个体间的理性。在两个族群，尤其是两个对生存和安全都有极高需要的族群之间，这种信任却非常难以维持。
因为人类虽然因为病毒大量死伤，物种退化，但残存的人类仍然拥有武器，先进科技，随时可以重返，这保证了他们和猿始终存在武力代差，要降低自己被灭的可能性，那么最优的策略，就是减小这种代差，将双方拉到同一水平。
在这个意义上，凯撒维持和平的努力显得那么徒劳。尤其是，他允许人类修复自己的水电站，虽然是友好行为，但却帮助人类拥有了保持自己族群优势的基础能源，这将加剧人类与猿族之间的不平衡。使得战争爆发的可能性变得更大，而不是更小了。在这一点上，科巴反而比凯撒更具有政治敏锐性。
《猩球崛起3》剧照
维持和平，需要所有人都向往和平，但破坏和平，只需要一个不安全的人。悖论的是，不安全的人对安全的极致追求，恰恰在破坏安全。让战争发生的恐惧，本来是为了自保，却常常表现为攻击。只是恐惧所带来的破坏性，却像回旋镖，也同样伤害自己。
这在电影中，表现得非常明显。向人类发动战争的猿是出于恐惧，捕杀攻击猿族的人类也是出于恐惧。恐惧，是《猩球崛起》第三部终极之战中人类上校的核心动机：恐惧于自己退化为失智的动物，丢掉人类本以自傲的全部骄傲，让他无法容忍猿族。这样的事在他的儿子身上发生了，他亲手开枪射杀了儿子。
似乎很糟，但对于习惯了恐惧的人来说，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或许反而让他感到舒适。恐惧的人会无感于自己制造的破坏，并扩散破坏性，以把所有人都拉入他的舒适圈。
这是该系列的电影的启示，在多族群的世界上，追求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在政治上像是过于乐观，因为我们的生活常常由少数人的下限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