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术角度硬核分析《女神异闻录5》中明智吾郎的塑造问题
从学术角度硬核分析《女神异闻录5》中明智吾郎的塑造问题
本文从游戏学术剖析的角度，深入分析了《女神异闻录5》中角色明智吾郎的塑造问题。文章从荣格心理学、人格面具"罗宾汉"的分析以及推理文学理论三个方面进行探讨，引用了多位学者的研究成果，具有较高的学术性和专业性。
在著名的JRPG作品《女神异闻录5》中有这么一个角色，他自称是"侦探王子二代"（一代是P4的白钟直斗），他本应在团队中主要负责为主角团出谋划策或者单纯作为怪盗团的对立面而存在，但他的实质表现却low穿地心惨不忍睹，说他是侦探那都是侮辱了侦探这个词的性质，他就是本作最low二五仔反派：明智吾郎。
荣格心理学的角度剖析
我们大家都知道P系列的核心世界观构建就是基于荣格的分析心理学理论，在荣格的理论中人格面具与阴影本质上是一体的存在，虽然阴影与人格面具各自之间有着对立的成分，但并不完全对立。如果一个人控制不住自己的人格面具，那么人格面具就会反过来控制住宿主（可参考P3中的千鸟的人格面具企图掐死千鸟的剧情）人格面具本身既扎根于自己的内心世界，又同时担当着对外演示的任务，是在人类社会中生存的一种必要装备。
而明智吾郎的社羣塔罗牌所代表的是"正义"，他在现实世界中的身份是一位名侦探，毕竟本身他的姓名neta的就是江户川乱步笔下的名侦探，有着日本三大名侦探名号的明智小五郎（另外两位侦探分别是神津恭介和金田一耕助）因此有这样的一个社羣很合理，但是，他的塔罗牌所显示出来的"正义"表现是一杆天平，而天平是微微倾向於"金钱"的一边的，天平本身在荣格心理学里是有着象征意义的。
注意这里的天平是向左边倾斜的
荣格心理学中有一个核心概念：【阴影】（Shadow）
阴影这个概念非常好理解，我们可以简单地将其概括为人格中的阴暗面，其居住在个人潜意识中，对个人来说是人的意识所难以认可的负面内容，在明智的意象中，金钱代表着他自己的欲望，而欲望本身既可以是人格的阴暗面，也可以是人格中的光明面，这取决于欲望本身影响人的程度到底有多深，以及当事人自己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欲望，很可惜，明智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欲望，最终导致了心灵天平的崩溃。
在荣格心理学中，有一种比喻，可以将人格本身想象成一杆天平，依靠"涵化"（acculturation）的概念将自我的天赋特质加以分类，把对于自我而言，可以接受的那一部分放在天平的右边，把不可接受的那一部分放在左边。在理论上绝对不能舍弃任何一个特质，因此一个人只能选择持续不断地控制天平两端的位置和重量。很多人会把大家所喜欢的特质放到右边表现出来，而把禁忌的特质藏在左边。
如果一个人的心理想要一直保持平衡状态，那么天平也就必须保持平衡。要是过于沉迷右边的特质，那么就必须要在左边放上相等的重量，反之亦然。如果不遵守这项规则，天平就会倾向一边，我们也因此失去平衡。这就是为什么有人会做出与自己平常行为完全相反的事，而明智吾郎就是因为狮童正义的长期压迫，无法通过正常的方法控制住自己的阴影，使得天平长期倒向坏的那一边，最后明智所表现出来的颜艺证明了他的天平已经断掉了，这导致了他的思想失调与崩溃。
颜艺
对人格面具"罗宾汉"的分析
著名的结构主义学者列维-斯特劳斯受到了语言学家索绪尔与荣格心理学的启发，依据结构语言学的概念提出了神话与传说透露和反映心靈结构的理论，列维-斯特劳斯吸取了语言学中"二元对立结构"的概念，认为神话中的二元对立的结构是人类心灵所运作的结果，是人心强行加上的。换句话来说，神话的本质是人对自身心灵的模仿，是在表达心灵的含义。
这也是为什么P系列选择各路神话与宗教传说中的生物来作为人格面具的总体构成的一层原因。明智吾郎的初始人格面具是"罗宾汉"，也就是那位从13世纪以来就开始活跃的著名侠盗，人格面具的本质是人类自身心理对自身的期待与憧憬，并且担当着对外演示的任务。明智在个人潜意识中希望自己能够像侠盗罗宾汉一样惩恶扬善，维护正义，但这也恰恰表明他心理的矛盾、现实身份与理想的二元对立以及他的虚伪。
代表其人格面具性质的装束
明智现实是一名被利用着的工具人侦探，虽然是假侦探，但他依旧靠着自导自演的形式宣扬着"正义"，因此他现实中的身份与他的人格面具本身形成了对立，在这里，侦探身份所代表的"社会正义"与人格面具罗宾汉所代表的"诗学正义"产生了冲突，但笔者为什么说他虚伪呢？因为"罗宾汉"的存在并不完全代表着法外正义的伸张。
侠盗罗宾汉是最著名的也是最受人广泛爱戴的反英雄形象，在理论上，他应该一直都是民谣与讚歌中最受歡迎的英雄形象，但实际的情况并非如此。传说与现实之间的惊人不同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其间的差异甚至要远远高於中世纪时期的骑士与人们想象中的骑士的差距。罗宾汉的正義形象只是一個神話，雖然有關他的民謠可以追溯到14世紀，但在16世紀以前，他並沒有被普遍的認爲是一個英雄。
人格面具"罗宾汉"
罗宾汉所展现的这种"侠盗"身份被视作，或者自视作一种"贵族"，一个至少在理论上得到崇敬的称号，但这种所谓的"贵族气质"却把最野蛮的土匪与最理想化的英雄罗宾汉形象联系起来，实际上罗宾汉早期传说中的表现与其他的穷凶极恶的匪徒并没有什么不同，这意味着明智吾郎的人格面具也不一定代表他内心中就存在那么一点正义的良知（从他摊牌后的洛基面具来看可以证明）
而且，明智吾郎所展现出来的侠盗身份是与主人公的人格面具"亚森罗宾"相互冲突的，这种冲突意味着的并不是侦探角色与侠盗角色之间的二元对立，而是身份属性冲突所导致的叙事结构层不稳定，这在传统的文学模式中是大忌，但在这里表现出来，更能凸显出明智的虚伪。
推理文学中侦探与罪犯/侠盗的二元对立
"都市者，文明之渊而罪恶之藪也。覘一国之文化者必于都市，而种种穷奇檮杌变幻魍魎之事，亦惟潜伏横行于都市"——包天笑《上海春秋：赘言》
在推理文学中，高度发达的城市文明是其形成的根本（虽然也存在乡村推理，但数量并不多）推理文学是一种诞生于现代都市文明中的文学类型，现代都市环境中的"匿名性"与都市犯罪率本身的提升共同培养了推理文学，因此P5将地图设置在了东京这种级别的巨型都市以便更好地塑造罪恶。
著名学者瓦尔特·本雅明提出过一种被称之为"惊顫体验"的理论，在一个由数百万人甚至数千万陌生人组成的现代都市社会中，人们在街道上每天都要面对大量快速湧动、奔走的陌生人羣，並會由此产生出一种"表面和内心印象的接連不斷的迅速变化而引起的精神生活的緊張"。
在本雅明看来，置身于街道上的人群会不断面对一些不期而遇的场景。但是不断变化的情景又让你无暇去咀嚼它们，在一个刺激还没有停息之时，下个刺激又迅速出现。久而久之，人身上就会产生出一种快速反应的机制，面对不断出现的新景象，尽可能地快速做出反应，于是就产生了"对象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应对"这样的想法（参考P5校长在马路上当街废人化被撞死，这种设计本身就体现了惊顫体验所带给犯罪行为本身的新型体验）
本雅明
"与文明世界每天出现的惊顫与冲突相比，森林和草原的危险还算得了什么？"
在都市中，犯罪者因为人群本身所自带的"匿名性"的特征，更容易隐藏自己，因此存在这样的犯人就必须要有存在其对立面，存在一种可以通过理性的查案最终揭露出凶手真面目的角色，也就是侦探角色，侦探角色所面对和解决的正是现代都市中潜伏于人群之中的、人们内心所隐藏的兽性、暴力、犯罪与恶。
在城市环境中，侦探与罪犯是一体两面的性质，必定会同时出现"罪犯"与"侦探"的意象，但如果这个"罪犯"的意象变成了"侠盗"，或者说罪犯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式的"侦探"，也就是"反侦探"会怎么样呢？答案就是原本平衡的二元对立结构被瞬间击碎，从简单的侦探与罪犯的二元对立变成了"社会正义"与"诗学正义"的对立。因此这十分考验作者的水平到底能不能控制得当，很可惜，新P组并没有做到。
P5主人公的人格面具是"亚森罗宾"，是著名推理小说作家莫里斯·勒布朗（没错，就是P5中咖啡馆的名称原型）所创出的"反侦探"角色，与福尔摩斯敌对，但自己在知法犯法的同时也在侦破各种杀人案件，是一位非常典型的侠盗型角色，这样的角色成为了主人公的人格面具，这意味着主人公与怪盗团所代表的是法外正义，本質就是与侦探所代表的社会正义相對立的存在。
人格面具"亚森"
这就是一种角色设计上的冲突，如果沒有足夠的能力是很容易寫崩的，城市文化本身的"匿名性"擴大了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城市社交圈的複雜程度更容易滋生犯罪，而在這樣的一種極其混亂的環境之下，程序正義是沒有用的，所以人民更容易寄希望於亞森羅賓這種"反社會正義"的法外正義角色，因此傳統代表社會正義的偵探角色是不受人民群眾喜歡的。
因此，亚森罗宾作品中更多的是以一种游戏化的、嘲弄的、反讽的姿态来代表正义，因而其面对另一类正义的代表（福尔摩斯、霍桑、明智吾郎等）时也就相应地表现出一种不屑、丑化与捉弄的表现。因此本雅明藉此得出了一个暴论，即认为既然存在亚森罗宾这种角色，那么其对应的侦探角色就必然会被塑造成一个脑残。
这样的设计是离不开社会环境本身对文学艺术作品所产生的影响的，P5中的社会环境已经烂到不能再烂的程度了，在这样的一种普遍正义得不到伸张情况下，对社会公信力本身的质疑便成为了怪盗团产生的必然条件，因此当怪盗团的偷心一次次获得成功后，民众的支持率突飞猛进就是情理之中了。而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下，明智吾郎所代表的"社会正义"（实际上这种正义也是虚假的）就必然会被群众痛恨反对，因此该角色被塑造成这个样子的原因大家就都明白了吧（当然，最大的锅还是要给新P组）
结语：
在推理文学体系中，是存在不少以侦探本人为犯罪凶手的作品的，虽然这完全违背了范达因所创造的推理文学20条，但自从日本新本格推理的兴起，这种传统本格的设计已经渐渐离我们远去了，但明智吾郎这个角色与以往的侦探凶手都完全不同，他的塑造更加的拉胯，完全就是对侦探角色本身的一种侮辱和嘲讽，确实很符合新本格的风格。
参考资料：
1.《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瓦尔特·本雅明 三联书店 2014年
2.《现代与正义：晚清民国侦探小说研究》战玉冰 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2022年
3.《匪徒：秩序化生活的异类》霍布斯鲍姆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2001年
4.《拥抱阴影：从荣格观点探索心灵的黑暗面》罗伯特·强森 心灵工坊 2021年
5.《荣格心理学入门》河合隼雄 东方出版中心 2020年
6.《故事形态学》弗拉基米爾·普洛普 中华书局 2006年
7.《侦探与间谍叙事：从小说到电影》黄新生 五南出版社 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