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惜春作画”的作用
论“惜春作画”的作用
《红楼梦》中,“惜春作画”的情节看起来不过是只言片语而已,易被读者忽略。但本文认为,“惜春作画”实际上是一条比明面上长的暗线,且对情节的发展、人物的塑造都具有重要作用。
先论对情节。惜春作画一事直接或间接地引发了其它雅事,如第四十二回“潇湘子雅谑补馀香”与第五十回“暖香坞雅制春灯谜”之高雅。作画这一雅事如同一根线,串联起了部分同类事件。
除此之外,“惜春作画”的重要作用与作者未交代画作结果关系紧密。不交代结果,很可能是因为惜春并未选择画完这幅画。但惜春的画技与速度均不算差:善写意画的她,能让香菱一眼认出画中的薛宝钗与林黛玉(第四十八回);她能从九月凤姐送来画具(第四十五回)之后,到十月中下旬(第四十八回中,香菱在十月十四入住大观园,于几日后看了惜春的画),“十停方有了三停”。惜春未画完贾母交代的《行乐图》,更多的是因为不情愿。她告长假、诉苦不会画、抱怨工具不足、嫌天气冷不合适,找种种借口,最后在贾母一句“赶到年下,十分不能便罢了”中选择脱离苦海。
但为何曹雪芹连惜春未画完这一呼之欲出的事,也避而不写呢?第四十回可给出提示:“刘姥姥念佛说道:'……想着那个画儿也不过是假的,那里有这个真地方呢。谁知我今儿进这园里一瞧,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其中的“真”、“假”之说照应了“假作真时真亦假”,暗示《行乐图》未画完的设定不过是表面伪装,作者真正想揭露的也许是:画上贾府的荣华富贵也将随着被放弃的画走向尽头。
此处,对“真”、“假”还有第二种理解:画作是虚假的,真实的是惜春的丫头彩儿、入画——她们也是“惜春作画”暗线中的一部分。画作可以无果,现实中的彩儿、入画会有结局。第六十二回,在四人同办生日宴的热闹欢乐的氛围中,彩儿的娘被探春撵走;第七十四回,在深夜抄检大观园的令人不安的情况下,入画被查出问题,后来被惜春亲自撵出去。从小篇幅到大篇幅,从丫头的亲人到丫头本人,从未点明彩儿的结局到点明入画的结局,从他人撵人到亲自撵人,程度一点点加深,“惜春作画”的暗线一点点推进,最终爆发成“惑奸馋抄检大观园 矢孤介杜绝宁国府”的大戏。值得一提的是,本回是《红楼梦》前八十回中,惜春唯一一次出现在章回标题里。与此同时,贾府亦从尽享表面的富贵,到暴露内里的混乱,可见“惜春作画”这一暗线与贾府衰败的明线是吻合的。
至此,可谈“惜春作画”于塑造人物的作用了。随着暗线的展开,惜春的性格特点渐渐定型,最终呈现在读者眼前。她向来是孤独的:父亲贾敬一心炼丹求道,“馀者一概不在心上”;哥哥贾珍只顾寻欢作乐,恣意妄为;贾母是爷爷的兄弟的妻子,和自己并不像跟元春、迎春、探春那么亲;朋友智能儿为秦钟私逃,直到秦钟死前仍下落不明,不可能再到贾府中了……她缺失了很多亲情,失去了友情。惜春以前便开玩笑说过要当尼姑,只是当周瑞家的送来宫花时,她又笑“若剃了头,可把这花儿戴在那里呢?”(第七回)。可见,惜春当时是孤独的,但仍然乐于享受贾府给予自己的荣华富贵。
这一切因作画改变。惜春本擅长写意画,但贾母要求她画对大观园的写真画。从写意到写真,也是从精神到现实。作画过程中,惜春必然得观察现实——这是她正视贾府中的一切的一个契机。或许正是因为十分之三的画卷上已然有了薛宝钗、林黛玉这等才女,剩下的七停便难以下手,再画下去就不得不凝视大观园中暗藏的肮脏、混乱。连凤姐、平儿都尽力遮掩、糊弄过去的现实,难道惜春会愿意直视吗?也许就是出此原因,惜春才会借口说天气寒冷不宜画画,把画收起来,逃避它。
惜春逃得了画,但躲不掉现实中的“真画”。第六十三回,贾敬身亡,血缘对惜春的束缚更弱了。面对有关宁国府的流言蜚语,面对入画可能让自己被编派的危险,从小生长在人人利己的家族中的惜春,选择了以自己为中心——撵走入画,“杜绝宁国府”。这是“惜春作画”这条暗线的终点,也是惜春做一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的开端。看到贾府的真实状况后,她在孤独中一心一意地利己,躲避流言。只是贾府面对的不止是流言,还有无法挽回的衰败,所以惜春在“勘破三春景不长”后选择入佛门以自保。但这终究如“虚花悟”暗示的那样,是虚假的了悟,是在孤独中学会秉持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的了悟。
曹雪芹“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手法,又一次在“惜春作画”的暗线中展现了它的奇妙与强大。或许《红楼梦》的亮点之一便在于它能从一个个点中给读者灵感,使读者可以从不同的明线、暗线探索全书,从不同的视角欣赏这部巨著吧。
【参考文献】
[1]林宋瑜《〈红楼梦〉贾府四小姐性格解析》,《广东民族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0年第3期。
[2]涂珂玮《〈红楼梦〉中“四春”的人物形象分析》,《散文百家》(新语文活页),2018年第5期。
[3]王荧荧《撵走入画,惜春其实有苦衷》,《东方艺术》,202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