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影像人类学？梁君健：用纪录片照见真实的自我
什么是影像人类学？梁君健：用纪录片照见真实的自我
纪录片只是简单的“客观记录”吗？在梁君健老师的科研学习与创作实践中，纪录片的背后更蕴含着深厚的社会学与人类学价值。影像人类学到底有怎样的魅力？“清影工作坊”如何利用田野拍摄来启发学生更深刻地看见社会与人生？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梁君健长期致力于影视传播、影像人类学、媒介与社会等领域的研究。他执导的《风起前的蒲公英》《喜马拉雅天梯》《我在故宫六百年》等纪录片，展现出视觉人类学和观察式拍摄的创作取向。此外，他还是首批国家级一流本科课程《新闻摄影》和《影视制作入门》的负责人。
梁君健
影像人类学：用影像解码文化
梁君健认为，“影像能够给一个普通的人带来五彩缤纷的世界，能够很充分地去表达人类的不同的情感和不同的内心，有那么强的影响力。”影像人类学是一门将影像创作与社会科学深度结合的交叉学科，其核心在于通过视觉媒介记录、分析并诠释人类社会的文化现象。不同于传统人类学的文字民族志，影像人类学强调以影像为工具，捕捉文字难以传递的细节——如仪式动作、表情语言、空间关系等，从而为跨文化研究提供动态且多维的视角。
梁君健在研究生学习阶段广泛选修了人文社科领域的课程，同时学习到了人类学相关课程：张小军老师（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的《人类学专题》和《影视人类学》课程；他还选修了王铭铭老师的《神话学》、李学勤老师的金文导读、陈来老师的宋明理学研究等课程，这种跨领域的学习反让他对历史文化、社会结构和传统思想都有了更敏锐的认识。
在此过程中，他意识到，影像与人类学似乎有共通之处。比如在张小军老师的影像人类学课上，他研读了从《金枝》到《西太平洋的航海者》等人类学著作，发现那些对于社会、文化和人的精细描述，和纪录片在“讲故事”“呈现细节”上极为相通。梁君健向我们介绍：曼彻斯特大学有一个特别好的影像人类学硕士项目，适逢2006年雷建军老师前往曼彻斯特大学访学，带回了系统的影像人类学理念。影像不只是用来“感动人”或“讲一个好故事”，还是一门社会研究的方法。它能够补充文字不能传达的文化细节，记录人类文明多样的生活方式，并为学术研究留存珍贵的资料。
梁君健表示，“纪录片可以做很多事情，它不简单的是一个文化产品，它有可能会为社会，为文化留下很珍贵的资料，能够用影像传达文字传达不出来的，对于文化、对于人类文明、对于不同地方一些族群的感受。”
梁君健介绍，“影像人类学”用长时间的观察、跨文化的理解和学术规范来引导纪录片创作。它有大致三个研究维度，包括：将影像当作社会文化资料，收集并分析其中所呈现的群体生活和价值；研究特定文化群体的影像实践，理解他们如何使用影像反映自我与外部世界；借助影像本身进行学术表达，让纪录片成为像文字论文、民族志一样的研究成果。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类学家都在探索用影像表达的可能。
梁君健说，“这个时候学术也不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学术，它更多地意味着对跨文化的反思和对特定文化感知。”
当纪录片拍摄拥有了人类学视角，观察与创作同步生长，与商业片的拍摄不同，影像人类学强调在田野调查和跨文化互动中不断修正拍摄方向，制作周期也被很大程度上拉长，它能让纪录片不仅具备艺术与观赏性，更在“记录”“研究”和“理解”层面真正发挥力量，帮助人们触及不同社会和文化背后的丰富内涵。
清影工作坊：让学生“睡到老百姓的炕头上”
“清影工作坊”是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在暑期开展的一门纪录片创作课程，每年暑假，老师们带队，带着一群学生走进田野，进行纪录片创作。它的独特之处首先在于选址于陌生环境：学生和老师会一起到一个平时生活中不太可能深入接触的农村或偏远地区，并在此共同生活约20天，基于所观所感，进行拍摄和创作。相比于常规课程中的“短平快”作业模式，清影工作坊让学生深入当地，与陌生人群同吃同住，积累对拍摄对象和文化环境的真实了解。
2024年清影工作坊选课同学
其次，工作坊强调“整天待在一起”的沉浸式教学。在日常课程中，师生只有有限的课堂互动，而在工作坊里，老师和同学朝夕相处，同步开展资料调研、拍摄及后期制作。正因为如此密集的时间安排，工作坊能够带来一种更高密度、更高强度的思考和创作氛围，学生得以专注于一个选题，用镜头记录所见所闻。
2024年清影工作坊雷建军老师（左一）指导学生
清影工作坊不仅仅培养学生的“拍片”技巧，更强调在陌生环境里“与人打交道”的能力，希望让学生都能拥有“睡到老百姓炕头上”的能力。对一名纪录片创作者而言，与不同背景的人交流，理解他们的故事和内心活动，是摄像机不能替代的人际环节。就算将来学生不做纪录片，从社会学、人类学的角度真正理解他人，也能帮助他们在各种工作和生活领域收获更多启发。
在福建长汀的工作坊中，一组学生原想拍摄古村落里的老宅，却意外遇到一位经常喝醉的大叔，门头写着“聊可自娱”。最初，学生以为“他不过是个酒鬼”，在拍摄中遭遇了重重困难，因为他大多数时候都醉得前言不搭后语。但随着学生耐心等待和沟通交流，逐渐揭开了这位大叔生活中令人唏嘘的往事：某些偶然变故加上家庭与时代的影响，才让他以醉酒方式逃避现实。学生在拍摄过程中也从排斥到同情，再到对在命运中挣扎之人的敬意，重新认识这个普通人的坚韧与无奈。
2024年清影工作坊学生在长江边拍摄
工作坊采用“田野—拍摄—反思”的闭环教学：前期研读地方志与学术文献，中期以人类学视角捕捉细节，后期结合理论完成剪辑与叙事重构。打破成见，并真正沉淀下来去倾听、去理解，才能拍出更具深度和温度的作品。也正是在这种人类学式的观察与记录中，学生学会从他者的故事里体会社会与人生。
“用影像理解人”
置身社会田野，镜头会告诉你该拍什么。当纪录片工作者拿起摄像机，就开启了对世界的观察和对自我的照见。长江边谋生的父亲、古村里自娱的醉汉、竹林里避世的老人……当镜头不在乎冲突与时间，陪伴着“小人物”琐碎的日常，看到个体的命运，看到时代的刻印，看到世界细微皱褶藏着的，文明最生动的注脚。而在镜头的两端，认识世界与锚定自我同时发生着，是影像创作给人们的馈赠。
本文原文来自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