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停招多种外语专业，相关岗位前途何在？｜教育观察
高校停招多种外语专业，相关岗位前途何在？｜教育观察
近期，国内多所高校宣布暂停外语专业招生，引发社会关注。专家分析认为，这与外语专业人才培养质量、就业前景等因素密切相关。在AI时代背景下，外语专业如何转型以适应社会发展需求，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
近期，国内高校陆续发布2024年度专业调整情况，多所高校宣布将暂停外语专业招生。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北京语言大学暑期发布通告，停止了日语笔译、意大利语口译等多个小语种专业的硕士招生。济南大学5月发布《2023年专业调整情况》，宣布已停招朝鲜语、德语等9个本科专业。同月，沈阳航空航天大学公示的《2024年我校停招专业情况》显示，2024年英语等10个专业已暂停招生。
根据教育部公布的《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备案和审批结果》（2018-2022年），在过去五年间，至少有101所本科院校撤销了外语类专业。其中，日语、英语、朝鲜语专业为撤销学校数量最多的专业。
在招生方面，多所语言大学的本科入学最低位次连年下降。以北京为例，2024年，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北京语言大学、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等北京高校在提前批次开展小语种专业招生中，录取分数线和位次均出现下滑。
在就业方面，外语专业就业率和就业质量也面临困难局面。西班牙语出现在湖南省普通高校毕业生就业率排名较低的专业名单中；《安徽普通高校本科专业布局和需求分析报告（2021年）》公布了初次就业率相对较低的20个本科专业，朝鲜语、阿拉伯语、英语（翻译）位列其中。
外语毕业生的就业薪酬也不乐观。《2023年中国本科生就业报告》数据显示，2022届外国语言文学类专业本科学生，毕业半年后的月收入为5547元，低于全国平均5990元。从毕业生中长期职场发展的情况来看，2019届外国语言文学类专业本科学生，毕业三年后的月收入为8052元，低于全国平均（9074元）。
AI时代飞速来临的当下，外语专业的“社会适应性”正面临史无前例的挑战。有分析认为，随着人工智能技术快速发展，社会对语言工作者的需求下降，尤其是外语专业和翻译工作将受到直接冲击。外语学习的必要性受到质疑。据今年5月央视财经频道的报道，韩国高校的语言类专业在近五年时间内减少了近20%、入学人数也减少了近18%。
2024年7月23日，教育部颁布的《关于开展2024年度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设置工作的通知》提出，加大本科专业调整力度，包括调整专业名称，有的放矢培养国家战略人才和急需紧缺人才。
外语专业，尤其是新开设的小语种专业，在停招或裁撤中首当其冲。压缩外语专业招生规模，淘汰部分教学资质较差的专业，成为高校改革应对就业市场需求变化的自救措施。
为何停招
对于高校外语专业停招的原因，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外语教育研究中心教授戴曼纯分析：“一些高校盲目增设外语专业并扩招，与人才需求出现矛盾，学生就业难又反噬招生”。
从上世纪50年代院系调整时的紧缩，到80年代改革开放后的迅速发展，再到90年代末外语专业的扩展和复合型专业的兴起，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外语专业就业形势好，大语种和小语种先后出现过快速增长。
至今，根据《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2024年）》，外国语言文学类下设的专业数量达104个，是所有专业类中数量最多的之一。
事实上，在此过程中，针对外语教育的批评从未停止过。改革开放之初，外语教育受制于师资水平等因素，培养的学生口头表达整体欠佳。外语教学被上世纪90年代的批评者冠以“哑巴英语”、“一壶烧不开的水”等称号。
近年来供需矛盾逐渐暴露。以英语专业为例，上海外国语大学中国外语战略研究中心教授沈骑2017年在《文汇报》发表文章中将其概括为“小才拥挤、大才难觅”，即懂英语、具备一定听说读写译能力的毕业生不少，但真正精通语言，并兼具专业才能的高层次人才却少之又少。
戴曼纯认为，过去外语专业没有很好提升人才培养质量，师资队伍发展乏力，关于外语人才的认知和教学理念陈旧，缺少革故鼎新的思想，致使外语专业在高校开设的众多专业中处于劣势。外语专业，尤其是新开设的小语种专业，在停招或裁撤中首当其冲。
作为局中人，外语专业学生也在寻机自救。一位华东地区某双一流高校外语专业毕业生介绍，本科毕业两年后，班级中超过一半以上的同学都通过考研、留学等方式转专业。
一位法语本科毕业生介绍，她在本科学习法语期间，每天学习任务繁重，但是大多数同学毕业后只能应付考试，很难真正掌握语言。语言虽然可以作为跳板出国，但是这考验自身家庭条件。
严峻的就业形势给外语专业带来了生源危机，入学录取分数线连续下降。“外语专业即使硕士或博士毕业也难找到理想的工作”，戴曼纯认为，招生分数下降的主要原因是就业前景不佳、缺少专业优势和魅力。
在复旦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前教育部大学外语教学指导委员会副主任蔡基刚看来，英语专业，包括日语、法语、德语等专业的大面积撤销是不可阻挡的趋势。以英语专业为例，其教学实际上是通过浅近的文学文化训练学生“英语语言基本功”，学生只是学习一种语言技能或交流工具，缺乏系统的学科体系支撑，无法符合或满足社会需求。
实际上，早在1998年教育部颁发的《关于外语专业本科教育改革的若干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就已提出培养“复合型外语人才”。《意见》指出，由于社会对外语人才的需求已呈多元化的趋势，过去那种单一外语专业和基础技能型的人才已不能适应市场经济的需要，市场对单纯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生的需求量正逐渐减小。“外语是一种技能，一种载体；只有当外语与某一被载体相结合时，才能形成专业。”
而从1998年教育部颁发的《意见》提出培养“复合型英语人才”，到2015年英语专业分委员会颁布的《英语类专业本科教学质量国家标准 》只提“英语专业人才”，不提“复合型人才培养”，再到英语教学指导委员会2020年《普通高等学校本科外国语言文学类专业教学指南》恢复“英语专业人才和复合型英语人才”的培养目标，在一些专业人士看来，外语教学改革走了将近20年的弯路。戴曼纯总结道：“过去二十多年的外语教学改革失去了服务国家需求、提升教学质量的初衷”。
出路何在
戴曼纯认为，外语专业发展必须尊重市场规律，淘汰部分就业前景差的英语教学点，增加服务国家战略的特需语种人才培养点，改革外语专业培养方案和模式，培养“外语+专业/职业”人才和“专业/职业+外语”人才。
蔡基刚则认为，应该取消以外语语种命名专业，改为以学科命名。例如，用英美文学、英语国际传播、英语人工智能等具体学科名称替代以语言工具命名的英语专业。
从2018年正式提出“新文科”概念以来，外语专业的改革探索从理论走向了实践，高校依托新文科政策和复合人才政策启动改革。
如复旦大学在2024年本科招生中将推出“英语—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翻译—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俄语—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德语—计算机科学与技术”4个双学士学位项目；上海外国语大学在今年综评批次招生专业中推出英语(国际政治双学位)、翻译(工商管理双学位)、德语(工商管理双学位)多个双学位项目等等。
中国与全球各国的贸易联系密切，也为外语教育带来新的机遇和挑战，要求外语人才的知识技能综合化、语种发展多样化、语言人才高端化。
对于AI发展带来的冲击，戴曼纯表示，高校培养外语人才与AI赛跑，比的不是速度而是质量。AI只能完成简单的日常表达和文本的翻译，任何高难度的文本在机器翻译出来后还需要人工校对，这就要求译员具备比AI更高的水平。数字技术赋能外语教育不能停留在远程教学、智慧教室这类初级应用上，而是聚焦在提速增质上。
其实，外语专业面临招生和就业危机已经在全球蔓延。据戴曼纯介绍，美国和英国的外语专业规模也在下滑，正通过吸引移民解决语种人才储备问题。
美国现代语言协会（MLA）的数据显示，2019年至2021年，美国各大学除英语以外的其他语言课程的总入学人数下降了29.3%。韩国外国语大学从去年开始中断了地方校区英语、日语等13个专业的新生招生，釜山大学从今年起停招德语教育和法语教育2个专业。
在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外语与教育研究中心张天伟教授的一篇论文中，谈及了美国、德国、巴西等国家外语政策对中国的启示：例如美国语言研究智库之一的马里兰大学高级语言研究中心的理念是“语言研究为国家服务”，其重要使命之一是为语言战略制定和决策服务。该论文认为，外语教育政策的制定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需要以问题和需求为导向，制定符合中国国情的发展战略和具有可操作性的教育政策。
本文原文来自财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