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山新论:国家能力、法治与问责是政治稳定三大支柱
福山新论:国家能力、法治与问责是政治稳定三大支柱
福山的“历史终结论”曾震惊世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调整了自己的观点,提出了“政治三维论”。本文将带你深入了解这位日裔美籍学者的思想转变,以及他对未来政治发展的深刻洞见。
1952年10月,日裔美籍学者弗朗西斯·福山出生于美国。他拥有哈佛大学政治学博士学位,并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保罗·尼采高级国际问题研究院等地担任国际政治经济学教授。他的学术生涯深受塞缪尔·亨廷顿的影响。此外,福山还曾在美国国务院政策企划局担任副局长。
1992年,福山出版了《历史的终结与最后之人》(简称《终结》),这本书使他声名鹊起。书中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观点:“自由民主制”代表了人类政治文明的最终形态,而“自由民主制”下的资产阶级则代表了“最后的人”。
自福山提出“历史终结论”三十年来,世界经历了东欧转型的“阵痛”,美国向阿富汗、伊拉克“移植”民主的失败,“中国模式”的崛起,以及各种“民主”乱象。这些事件促使福山重新审视自己的理论。
在2011年和2014年,福山相继出版了《政治秩序的起源:穿越史前迷雾至法国大革命的轨迹》与《政治秩序与衰败的轨迹:自工业革命步入民主全球化的迷宫》(简称《起源轨迹》与《秩序迷宫》)。这两部著作标志着福山思想的重要转变。
在《起源》与《秩序》中,福山提出了“政治三维论”,认为任何旨在实现长期稳定的政治制度,都需巧妙融合政府的高效治理能力、坚实的法制体系以及严格的问责机制。这一理论框架被形象地称为“政治三维论”,犹如支撑政治大厦的三根坚固支柱。
针对《终结》一书的非议,其核心似乎并不在于书籍内容的深度剖析,而是更多地聚焦于其标题的选取,这或许归因于众多评论家未曾真正翻阅过这部著作。事实上,《终结》是一部严谨的学术论述,而非振臂高呼的宣言。唯有细致研读该书,读者方能察觉,那些以“民主国家之乱象”与“威权国家之韧性”为论据,对福山观点进行驳斥的言论,实则是基于对《终结》一书内容的片面理解。
在哲学界,“历史终结论”的萌芽可追溯到德国大哲黑格尔之手。1806年耶拿战役硝烟散去后,黑格尔竟大胆地宣告了“历史的终结时刻”。但这绝非意指历史舞台从此再无烽火连天或制度碰撞的戏码上演,而是深邃地指出,一种人类共有的、彼此间的“承认范式”已然被发现,且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广泛渗透开来。
福山在黑格尔的理论框架上进一步攀登,提出历史进程的核心动力源自于人类对“认可”的深切渴望,而非单纯基于生存或利益的需求。纵观历史长河中的各类制度——奴隶制、君主制、贵族制、法西斯政体、共产主义体制等——它们所提供的“认可模式”均存在瑕疵,严格层级制度下的“认可”犹如杯水车薪,难以满足人心。这些内在的不足,宛如历史的推手,形成了驱动制度变迁的“张力”,最终引领着新制度的诞生与旧制度的更迭。
正是在此背景下,无论是社会金字塔的顶端精英,还是底层的平凡大众,均需通过赋予彼此自由与权利的方式,即采纳自由民主这一社会架构,来获取那份最具价值的“认可”。故而,“自由民主制”凭借其在平等、互动且富有深意的基础上对人类“认可”需求的满足,促成了一种较为稳固的社会平衡状态——在此层面而言,它标志了历史发展阶段的某种终极形态。
显而易见,福山的论据并非植根于社会学的土壤,而是绽放于心理学的花园之中,构成了其“历史终结论”的坚固基石。他提出的“平等的承认”,如同一剂强心针,为人的尊严带来了瞬间的满足,然而,在自由经济的浪潮之下,平等的幻影却如泡沫般破灭。无论是当下全球范围内贫富差距的鸿沟日益显著,还是发达国家内部收入分化加剧的残酷现实,都如同刺眼的阳光,无法被遮蔽。正因如此,世界各地反对“新自由主义”的呼声才如此震耳欲聋,各类占领华尔街运动也如同野火燎原,席卷全球,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终结》一书中,福山花更大力气真正严肃对待的,是“自由民主制”是否真的能带来平等的、相互的和有意义的“承认”?福山认为,或许“自由民主制”成功的秘密恰恰在于,它既包含“自由”又包含“民主”。如果一个制度只有“自由”,它可能迟早内爆于人们对“平等”的渴望;如果一个制度只有“民主”,那么它也可能很快由于“多数暴政”而活力衰竭。
在一个制度架构中,当“自由”与“民主”并肩共舞时,其内在的矛盾张力竟意外地催生出无尽的活力与生机。假若某日,这一“自由民主共同体”不幸遭遇了系统性的困境,那极有可能是因为自由与民主这两大元素之间的微妙平衡,被某一方的强势崛起所无情打破,从而导致整体和谐的失衡。
自由如同土壤,滋养着怀疑的幼苗;民主则如同阳光,催生了反抗的嫩芽。当这些怀疑与反抗累积至临界点,“自由民主制”这座大厦便面临倾覆的风险。然而,摧毁它的并非来自外部的意识形态或制度挑战,而是“自由民主制”自身辉煌成就的副产品。换句话说,“自由民主制”的衰落,竟是因其内部成功的过度繁荣所致。
在福山抛出“历史终结论”的辉煌时刻,恰逢苏联大厦轰然倒塌,冷战的帷幕缓缓降下,这一幕不仅象征着西方文明(尤以美国为领头羊)的巅峰时刻,还洋溢着浓烈的西方优越感,更悄然拉开了西方逐渐式微的序幕。当诸如强权至上、功利为王、实用主义横行以及普世价值等理念,被一股脑儿地塞进美国的价值哲学体系时,一股教条主义与思想僵化的暗流也在悄然涌动。历史这位老者,显然不会轻易地合上它的书页,更不会草率地将西方式的“自由民主制”奉为永恒的终章。
再度翻开《终结》的篇章,不难发现这部著作依旧熠熠生辉,未显丝毫陈旧之态。它深刻指出,自由与民主犹如人类社会进步的双子星,引领着前行的方向。然而,这对璀璨星辰的表现形式并非单一,西方所谓的“自由民主制”仅是其中一抹亮色,远非全部。相较于福山提出的“历史终结论”,其“政治三维论”更博得了人们的青睐。在2011及2014年相继问世的《起源》与《秩序》两部力作中,福山精妙地构建了“政治三维论”的框架,并深入剖析了实现“三维平衡”这一理想国度的微妙机理。
福山指出,政治发展有三个维度:国家建构、法治和问责(他使用“问责”一词,以囊括在民主制发展初期的“精英民主” 形态,但就其当代形式而言就是民主制)。福山特别强调“国家建构”( state-building)这个概念。
探究“国家构建”这一概念,若依据韦伯对国家界定的脉络,福山巧妙地将其精髓提炼为政府之治理效能。换言之,这关乎一个政权在国防巩固、税收征管、官僚体系搭建、社会秩序维系以及基础公共服务供给等多方面的综合能力展现。
福山的学术视野经历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转型,从对“同一性”的执着探索,跨越至对“多样性”的深切关怀;从对“终结”的终极追问,转变为对“起源”的溯本求源;从对“人性”本质的深入挖掘,延伸至对“历史”脉络的细致梳理。这一转变,绝非突如其来的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终结》一书问世后的二十年间,世界风云诡谲,沧桑巨变,使得福山早先提出的“西方胜利论”显得颇为草率与乐观。
在《起源》与《秩序》这两部著作中,福山对比较政治史的阐述成功跳脱了“欧洲中心论”的窠臼。换言之,他并未将欧洲模式奉为政治进步的“金科玉律”,而将其他国度视作偏离正轨的“异类”。相反地,他在这两部作品中着力指出,“福山将中国视作国家构建的典范,并探究为何其他文明未能仿效这一模式”。
将中国作为坐标的原点,是因为早在秦朝,“中国就独自创造了韦伯意义上的现代国家,即中国成功地发展出了一个中央集权的、统一的官僚政府,去治理广大的疆域与人口”。如果说“为什么他们没能成为欧洲”是西方学者惯常的思考出发点,现在福山想掉过头来问:“为什么我们没有成为中国?”
福山在其论述中强调,纵观历史长河,无论是印度、中东,抑或是欧洲,其“国家构建”的成就皆未曾企及中国之巅峰。回溯至历史的滥觞,“国家构建”的成败及其降临的时机,犹如一股强劲的首推力,深刻地左右着一个国家的命运轨迹。然而,这是否意味着“国家构建”愈成功便愈理想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福山在著作中反复阐明,唯有当国家构建与法治精神、问责机制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时,一个国家的政治发展方能绽放出“现代政治奇迹”般的光辉。
在制度抉择的舞台上,“国家”这一角色被福山以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请回”,这一转变,无疑在某种程度上映射了西方知识界思潮的流转。福山深刻洞察到:“现代民主制度的挫折形态各异,但步入21世纪后,其核心症结似乎在于国家能力的疲软:当下的民主体系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束缚,频繁陷入僵持局面,难以果敢地作出抉择,以保障其经济与政治的持久繁荣。”在福山的分析框架内,印度公共设施建设的蜗牛速度、欧洲福利国家增长停滞的困境,乃至美国财政赤字高企的难题,均被视为民主社会中“国家能力”捉襟见肘的鲜明例证。
随着现实政治格局的变迁,福山的忧虑日益加深。在关于国家能力、法治与问责机制的“三角博弈”中,普遍现象是,人们过分聚焦于国家能力对法治与问责可能造成的侵蚀,而时常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国家能力实际上也常常是构筑法治基石与推动民主进程的关键前提。福山在其著作中倾注心力,意在填补这一认知空缺。简而言之,他对国家构建的重视,其本质并不在于颂扬专制权威,而是旨在为西方的法治体系与民主制度寻求救赎之道。
在学术舞台上,“国家建构”这一概念的凸显,是否标志着“新福山”已然对“旧福山”的观点说了拜拜,让二十年前的理论成了“古董级收藏”?乍一看,似乎确实如此,颇有几分“新桃换旧符”的意味。然而,深入研读《起源》这部力作后,我们会发现,事情远非表面那般简单。实际上,福山并非是要用《起源》来一场“革命”,推翻《终结》的宝座,而是更像一位细心的工匠,试图用《起源》的砖石,去修补并升华《终结》的殿堂。
究竟为何如此?探究其根源,福山与中国部分国家主义者的核心差异,犹如日与夜的对比,体现在他对国家能力的重视上,那是灵活多变的情境考量,而非坚定不移的原则坚守。换言之,他对国家能力的推崇,并非植根于某种空洞的理念之中,而是宛如一位高明的医师,依据不同的病症与时地,开具出个性化的“治疗方案”。福山深信,在当今这个全球舞台,众多转型中的国家和民主政体,正饱受国家能力不足所带来的政治顽疾之苦,故而亟需一剂强心针,以提升国家能力。然而,当目光转向中国的政治土壤,在《起源》这部力作中,福山的论断始终如一:国家能力过于强盛,而与之相对的,法治与问责机制却显得苍白无力。
福山论述道:“有一个颇为关键的缘由,能够解释为何拥有问责机制的社会终将超越缺乏这一机制的社会:那就是,政治问责为制度的和谐演变铺设了一条坦途。回溯至王朝时期,中国政治架构始终未能破解的一大难题,便是‘昏君’现象。而在当代中国的体系中,官员们更多是对上负责而非对下,这一问题的解决依然显得尤为迫切和重要。”
在《秩序》这部著作中,学者福山深刻剖析道:政治发展的真谛,在于巧妙地在国家构建、法治精神与民主实践之间搭建一座稳固的平衡之桥。其核心任务,是给“国家构建”这一政治要素赋予应有的名分与重视。谈及“国家构建”,福山不仅看重国家机器的强效运作,还着重强调了官僚体制的中立立场与独立意志(即韦伯笔下的“国家”概念所蕴含的垄断性),以及政府超然于阶级纷争、派系纠葛、利益集团博弈与家族影响之外,做出公正决策的能力。
也就是说,国家的强大,光是“拳头硬”还不行,还得有“一览众山小”的超脱地势,行事不偏不倚。与现代国家建构相对的,在这本书里,是依附主义(clientelism )。依附主义,顾名思义,就是以“私利”的逻辑取代“公益”的逻辑。其表现是权力被各种局部的、特殊的利益所绑架。
在美国,那些极具组织性的游说团体或许正是幕后推手;而在非洲大陆,影响力巨大的部落乃至家族可能扮演着同样角色;至于希腊与意大利,则是那些根深蒂固的公有部门在暗中发力。总而言之,一旦政治家与官僚体系无法从狭隘、特定的利益泥潭中抽身,反而深陷其中,被其所绑架,依附主义便悄然滋生。这种依附主义,无疑是“政治腐朽”的鲜明标志。
那么,到底如何到达“丹麦”(“三维平衡”的理想状态)?总结福山的看法,一是国情论,二是顺序论。“国情论” 不难理解。既然“丹麦”意味着国家能力、民主和法治之间的相互平衡,那么,针对每一个国家的具体“国情”,就应当“缺啥补啥”。
对于那些在民主与法治领域已有一定根基,却在国家架构构建上略显薄弱的国家而言,加强“国家能力锻造”无疑是当务之急。在当今时代,这类国家构成了福山论述中的大多数群像,遍布非洲大陆的辽阔之地,延伸至拉丁美洲的热情国度,以及从印度次大陆的古老文明到希腊地中海的璀璨遗迹,均需在此方面持续深耕。相比之下,对于那些国家能力强劲,却在法治与民主之路上略显踉跄的国家——在福山的笔触下,中国便是一个典型例证——则需在另外两个维度上加大强化力度,方能均衡发展。
福山指出,政治进步的舞步若乱了章法,平衡之美便难以捕捉。譬如,那些民主之花在国家基石尚未稳固前便匆匆绽放的国家,往往容易滑入依附主义的泥沼。值得注意的是,“顺序说”并非福山首创,这一观点在学术界早已蔚然成风,无论国内还是海外。在某种程度上,一种新兴的政治共识已然形成:“法治先行,民主随后”,这似乎已成为新时代的政治金科玉律。
尽管答案表面上似乎一目了然,但在实际操作的舞台上,它却依然能引发一种“听起来很美,做起来很难”的奇妙困惑。在特定的国度里,政治发展的三大维度——哪个更为强大,哪个稍显薄弱;哪个应当先行,哪个适宜跟进,皆深深植根于其独特的历史轨迹与路径依赖之中,而这样的历史脉络,却如同铁轨上的列车,一旦铺就,便难以轻易改弦更张。
事实上,在探讨有效治理与民主制衡这对微妙对立的命题时,不难发现东西方政治制度各有千秋。早在春秋战国乃至秦代,中国的国家治理艺术已初露锋芒,赢得了世人的瞩目。相比之下,犹太民族则在法制观念上先行一步,其法律体系的建立堪称鼻祖。至于政治问责制,则是近代西方世界的拿手好戏,展现了其制度设计中的独特优势。
要让一个国家的政治体系步入正轨,其影响因素繁多,绝非仅凭周期性的民主投票就能搞定。更为关键的是,得有一套深入民心、广受认可的法制体系,以及高效的国家治理能力来保驾护航。在这方面,即便是全球政治舞台上的领头羊——美国,或是正迅速崭露头角的中国,也都有着各自的短板与提升空间。
在世界的舞台上,各国犹如学子,需相互借鉴,保持制度的灵活性,依据全球风云变幻适时调校自身架构,与时代脉搏同频共振。历史的篇章绵延不绝,当下,全球正步入一个“前所未遇的转型纪元”,政治体制的青春活力,唯有在创新与融合的温床中方能蓬勃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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