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师父讲本草的故事——芙蓉杯中山茱萸
听师父讲本草的故事——芙蓉杯中山茱萸
我师父大青是江南人氏,谦谦君子。他从小跟着爷爷采药长大,在浙南山间做小小神农氏,年纪既长走马兰台之余,又周游诸地,博览群书。师父经常给我们讲一些中药的故事,人文与医学并重,有趣而长知识。若仅草草听过,就太对不起师父了,所以我把这些故事的概要记下,自己也作一些发微,以求跟着师父好好学习本草知识。
山茱萸之乡的邂逅
今年秋天,作者在秦岭深处游玩时,路过一个小镇。小镇名叫厚畛子镇,号称中国山茱萸之乡。小镇两边是高不可攀的崇山峻岭,一条河从厚畛子镇的中心穿过,流水如碧玉。
河岸边都是一人多高的山茱萸树,结着累累的红果子。摘了一颗尝尝,很酸。旁边的农妇告诉我,这个山茱萸还没成熟,等成熟后,他们会把里面的核去掉,晒干果实,这样就可以吃了。这个也暗合于《本草崇原》记载的山茱萸的炮制方法:“阴干去核用肉。”
不知是缘分还是什么,在从厚畛子镇回来的路上又远远见到一座土黄色的古塔,走近看时,方知是隋代仙游寺塔。
仙游寺和厚畛子镇都属于周至县,白居易任周至县尉时,曾于仙游寺小住,在此创作了《长恨歌》。今昔人已去,古仙游寺玉沉水底,只余被移走后重新组装的古塔,令人唏嘘。
白居易曾写过一首诗给好友元稹,其中写到茱萸:“茱萸色浅未经霜。”不知道他是不是写的秦岭的山茱萸。王维也在他的《辋川集》里也描写过山茱萸的颜色:“朱实山下开”,“结实红且绿”。
若有客人想留宿在王维的辋川山谷中,王维就将山茱萸放到酒杯之中,与客人一起享用,“山中傥留客,置此芙蓉杯”。把茱萸放入酒中,是古人的惯常做法,这也是一种养生之道,取山茱萸补益肝肾之效。
山茱萸的药用价值
师父说,山茱萸除了入酒享用,还可以做成养生的粥与甜品,师父分享过两个和山茱萸有关的菜单:
山萸肉粥
【配料】山茱萸15~20克,粳米100克,白糖适量。
【制作与用法】将山萸肉洗净去核,与粳米同煮成粥,待粥将熟时,加入白糖稍煮即可。
【作用】本方具有滋补心肾之效,用于心肾阴虚者。
山茱萸羊羹
【配料】洋菜180克,白糖适量,山茱萸6克。
【制作与用法】将山茱萸用约1杯水弱火煎至半杯,滤汁留渣,洋菜先用开水泡1小时后以中火煮,用长筷一边搜拌一边改用弱火煮,待洋菜完全溶化之后,将茱萸汁加入,放糖搅和离火,用布将其汁滤入一个容器里,让其冷却成为甜胶,在甜胶未完全凝固时,将前面滤下的渣撒在甜胶上面即可食用。
【作用】强健体力,增加靑春活力,用于体力不足,常感体倦乏力者。
山茱萸的生长特性与药理作用
山茱萸为什么有特别的补益作用?我们可以从其生长历程来理解。一株好的山茱萸,要种十年才能丰产,每一次开花结果,都要跨越一整个春夏秋冬。
山茱萸的这个特性和驴这种动物有点相似,驴的孕期非常长,平均为360日,也是跨越了一整年的春夏秋冬,禀四时之气,所以补益力量非常强。著名的补益之品——山东东阿阿胶,就是以驴皮为原材料。
《本草经疏》把山茱萸的特点归纳为“结实于春而备受夏秋冬之气,不吐不茹,能常保其酸温之气味。在阴则能使阴谐而阳不潜,在阳能使阳秘而阴不耗,山茱萸之功毕于此矣”。这句话大意是说山茱萸感受四时之气,能作用于人体的阴阳界面(主要在于肝阴与肾阳),使阳生阴长,从而使元气生生不息。
山茱萸“酸温质润”,温而不燥、补而不腻,补肝肾,益精血,在临床上,治疗肾阴虚,肾阳虚,肾气虚,肾精不足,都广泛地使用山茱萸。山茱萸可以配伍熟地、枸杞子等用于精血不足的多种病症。精血是肾阴肾阳的物质基础,所以山茱萸兼治肾阴虚和肾阳虚。治疗肾阴虚的时候,山茱萸可以配伍滋阴降火的补阴药,做成知柏地黄丸、左归丸,六味地黄丸,“助熟地、山药而成既济之功”;治疗肾阳虚的时候,山茱萸可以配伍温补肾阳的补阳药,做成肾气丸,右归丸,“辅附子、肉桂而无亢阳之失”。
山茱萸的收涩作用与临床应用
师父说山茱萸安安静静地长在山野,它的枝叶和果实没有太大气味,要不是采药人发现它的价值,哪怕它颗颗璀璨,红如蔻丹,都不会受人青睐。其中的缘由,主要是食用部分不仅没有多少肉质,更因为口感酸涩,令人难以下咽,所以不受待见。
然而是金子总要发光的,山茱萸虽然在水果赛道上碌碌无为,在中药赛道里却异军突起,为名医大家所青睐。著名的民国中医大家张锡纯就大爱山茱萸,其著作《医学衷中参西录》中专门有一篇《山萸肉解》。
张锡纯对山茱萸的强调,主要是其收涩作用——“山茱萸味酸性温,大能收敛元气,振作精神,固涩滑脱。”他认为山茱萸的收涩别具一格,“因得木气最厚,收涩之中兼具条畅之性,故又通利九窍,流通血脉,治肝虚自汗,肝虚胁疼腰疼,肝虚内风萌动,且敛正气而不敛邪气,与其他酸敛之药不同。”
师父讲过一个故事,是关于山茱萸名字的由来的,和战国时的赵王有关,其中提到了山茱萸的收涩与止痛作用。太行山也产山茱萸,那时候山茱萸原本叫山萸。在战国时,太行山属于赵国。山民多以采药为生。一日,一位山民听闻赵王有腰痛之疾,献山萸于赵王,赵王却见此药平平无奇而加以拒绝。赵王宫中有一位朱御医见山民郁闷离开,便让山民把山萸卖给自己。之后朱御医将山萸种植于庭院中,历寒暑,采收备用。赵王一日腰痛复发,疼痛难忍,朱御医忙用山萸煎汤给赵王服用,治疗效果居然非常好。赵王的爱妃患了崩漏,朱御医亦以山萸为主配制方药治好了她。赵王从此让山萸跟着朱御医姓朱,改名为“山朱萸”。后来,为了彰显其植物本色,又将“山朱萸”写成了现在的“山茱萸”。
而山茱萸的收涩作用不仅仅可以治疗普通盗汗自汗和崩漏遗尿,还体现在事关生死的脱证的应用上。《神农本草经》将山茱萸列为中品,张锡纯认为这可能是错简——“盖萸肉之性,不独补肝也,凡人身之阴阳气血将散者,皆能敛之。故救脱之药,当以萸肉为第一。而《神农本草经》载于中品,不与参、术、芪并列者,窃忆古书竹简韦编,易于错简,此或错简之误欤!”《本草新编》也有类似的说法:“山茱萸关人之死生。”
张锡纯在自己的医案里记录过他使用山茱萸治疗几位垂危病人的经历,随便举例几则。一位二十多岁的病人“遍身冷汗,心怔忡异常,自言气息将断。。。脉浮弱无根”,用山萸肉二两煎数沸,急服之,病人遂心定汗止;一位六十三岁的病人“呼吸俱微,自觉气息不续”,用山萸肉与龙骨牡蛎等药煎服,急将药饮下,气息遂能接续;一位四十八岁的病人“大汗淋漓,数日不止。。。势近垂危”,用山萸肉二两,煎汤饮之,汗遂止。
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医案是,一位孕妇霍乱吐泻一昼夜,“病稍退,胎忽滑下。。。觉神气顿散,心摇摇似不能支持。。。”,张锡纯去到孕妇家时,孕妇已经“殓服在身”,家里人都以为她必死,“病家欲竟不诊视。”此刻孕妇的情况是“脉若有若无,气息奄奄,呼之不应,取药不及”,张锡纯忙让她家人去邻居家借到六钱山萸肉,“煎汤灌下,气息稍大,呼之能应”,病情稍微稳定之后又去买了山萸肉和生山药各二两,煎汤一大碗,“徐徐饮下,精神顿复。”
是不是很难想到,小小山茱萸可以起死回生?难怪张锡纯要盛赞它““萸肉救脱之功,较参、术、芪更胜!”后世大医李可,也受张锡纯启发,在自创方“破格救心汤”中加入山茱萸,治疗阳气欲脱的病危者,活人无数。
张锡纯分析过为什么小小山茱萸可治元气之脱——“凡人元气之脱,皆脱在肝。故人虚极者,其肝风必先动,肝风动,即元气欲脱之兆也。又肝与胆脏腑相根据,胆为少阳,有病主寒热往来;肝为厥阴,虚极亦为寒热往来,为有寒热,故多出汗。萸肉既能敛汗,又善补肝,是以肝虚极而元气将脱者服之最效。”
新冠肆虐时,山茱萸参与了新冠病人的抢救,频现于国家卫健委发布的中医诊疗方案中,成为抗击新冠的功臣之一。
危重型
内闭外脱证
临床表现:呼吸困难、动辄气喘或需要机械通气,伴神昏,烦躁,汗出肢冷,舌质紫暗,苔厚腻或燥,脉浮大无根。
推荐处方:人参15g、黑顺片10g(先煎)、山茱萸15g,送服苏合香丸或安宫牛黄丸。
山茱萸除了收涩之外,其疏通之力也值得重视。因为山茱萸“得木气最厚,酸收之中,大具开通之力,以木性喜条达故也”,故山茱萸可以补肝肾而不留瘀浊,在补的过程中还能疏通血脉。现代还有医案是用单味山茱萸治疗肝肾亏虚、外邪犯筋引发的肩周炎。
山茱萸虽是好东西,却也不是人人可服,具体需要根据体质与医师指导服用。一般来说,体质湿热、脾胃虚弱等人群不适合服用山茱萸。
“微躯所馔能多少,一猎归来满后车。”我觉得杨万里咏蚂蚁的这句诗,特别适合山茱萸,小小的身躯里藏着大大的能量。一只小蚂蚁可以搬动比自己身体重几百上千倍的东西,小小的山茱萸看似毫不起眼,却能以起死回生的能力,为人类健康做出重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