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奇点带来永生:库兹韦尔未来再预测
当奇点带来永生:库兹韦尔未来再预测
2006年,在纪念人工智能诞生50周年的波士顿全球人工智能研究者大会上,刚刚出版了《奇点临近》(The Singularity is Nearer)的美国计算机科学家、发明家和未来学家雷·库兹韦尔(Ray Kurzweil)受邀出席,重申了他在书中做出的预测:人工智能将在21世纪20年代末之前赶上人类的智力,而奇点——一个见证人类与人工智能的融合,使人类智力以数百万倍于现在的计算能力获得增强的时刻——将在此后15年内出现。“一些人礼貌地窃笑。”与会者之一、亚利桑那州立大学计算机科学教授苏巴拉奥·坎巴姆帕蒂(Subbarao Kambhampati)回忆。六年后,变化的种子开始在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狂飙突进。有“AI教父”之称的多伦多大学计算机科学与认知神经学教授杰弗里·辛顿(Geoffrey Hinton),在他的两名研究生帮助下,建立起一个可以通过分析大量数据来学习的系统AlexNet,例如,在分析了数千张猫的照片后,AlexNet能够以惊人的准确度迅速识别出猫。这是第一代“神经网络”。经过多次迭代,神经网络的深度学习和计算能力呈指数级增长,最终催生了ChatGPT在2022年末的横空出世。辛顿收回了他在多年前对库兹韦尔预言的不屑一顾。“他的预测看起来不再愚蠢。事情发生的速度远比我预期的快得多。”辛顿告诉《纽约时报》。
面对人工智能允诺的难以估测的前景,辛顿与库兹韦尔的态度却大相径庭。2013年起便受聘于谷歌旗下的深度学习人工智能团队“谷歌大脑”(Google Brain)的辛顿,在2023年5月公开宣布离职,理由是他对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感到担忧——人工智能“可能消灭人类”“并非不可想象”,他在媒体采访中发出警告。相较之下,库兹韦尔要乐观得多。他始终坚持在《奇点临近》中的主张,认为人工智能将为人类社会带来颠覆性的转变,但不是“消灭人类”,而是使人类超越“生物体和大脑的局限性”,即便在2045年的奇点时刻之后,未来出现的智能仍将“继续代表人类文明”。而在最新出版的《奇点越来越近》中,库兹韦尔进一步为人类的“永生”做出承诺,他提出,到21世纪40年代,人类将重建自己的身体和大脑,使其远远超出我们生物体的能力。“我们不会因为老龄化而死亡。我们将能跑得更快、更久,能像鱼一样在海底游泳和呼吸,如果我们愿意,甚至可以给自己安上翅膀。我们的思维速度将快上几百万倍,但最重要的是,我们将不再依赖于我们身体的任何部分而生存。”
预测未来
和2005年前后相比,库兹韦尔的预测已经不再显得古怪而令人咋舌。作为未来学家,他甚至完全有理由为自己过去的预测成功率感到沾沾自喜。早在20世纪80年代,他的第一部著作《智能机器时代》就预见了20世纪90年代全球互联网使用量的爆炸式增长,以及互联网接入的首选方式——通过无线系统,而计算机国际象棋软件将“在2000年前”击败最优秀的人类选手——1997年5月,IBM的“深蓝”计算机在一场举世瞩目的国际象棋比赛中击败了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加里·卡斯帕罗夫(Garry Kasparov)。2018年,他预测神经网络在两年内将能够像人类医生一样分析放射图像——仅仅过了两周,斯坦福大学的研究人员就宣布,深度学习人工智能机器通过对健康数据的分析,已经能够成功预测患者的治疗结果。至于他在《奇点临近》中那个更著名的预言——“人工智能将在2029年通过图灵测试”——如今也已然成为过去式:就在今年5月,研究人员宣布ChatGPT-4以54%的得分成功通过图灵测试,也就是说,在一项共500人参与的测试中,参与者在54%的时间里将GPT-4误认为是真人对话者。这一表现是有史以来AI模型的最高分,远超初代聊天机器人ELIZA的22%。
通过图灵测试之后,未来是什么?在《奇点越来越近》中,库兹韦尔重新调整了他的预测时间线。他的基础论点是“像计算机这样的信息技术将变得指数级便宜,因为每一次进步都使设计它们自身进化的下一阶段变得更容易”,例如,在今天,“一美元可以买到的计算能力是1959年计算机通用问题求解器(GPS)刚开发出来时的600万亿倍”。这个前置条件确保了库兹韦尔预测的现实可行性。他据此提出,到2029年,人工智能将在“人类拥有的每一项技能”上“优于所有人类”。2030年代,在人工智能驱动的3D打印技术推动下,每个人都能获得足够的衣服和住房,新技术也将使太阳能主导全球能源供应,人类能够更有效地种植作物,大多数消费品都将变成免费,“物质稀缺性的大幅减少”将“最终使每个人的需求都能轻松得到满足”。“随着人工智能在无数领域释放出前所未有的丰富物质,为生存而开展的斗争将逐渐成为历史。”库兹韦尔充满乐观地写道。但呈指数级发展的不仅是计算能力,还有人类对生物学的理解,以及在更小尺度上进行工程设计的能力,也就是库兹韦尔预测的重头戏:血液机器人的问世。库兹韦尔相信,在未来十年内的某一天,人们就将通过毛细血管“喂养”纳米机器人,它们能够治愈大多数癌症并阻止衰老过程,使人类在2030年代初就有望达到“长寿逃逸速度”(longevity escape velocity),也就是人们因衰老而失去的每一年寿命都能从科技进步中获得弥补;而一旦越过这一速度,寿命就会大幅延长。“这不是永生的绝对保障——仍然有意外的可能性——但你的死亡概率不再是逐年增加。”与此同时,这种纳米机器人还会“游”到大脑处,将大脑新皮层与云端连接起来,使智力呈“百万级”扩展。这便是“奇点”。届时,人类意识能够直接连接到虚拟世界,人们在脑海中就能“攀登珠穆朗玛峰、观看歌剧,或者全家人一起享受感官丰富的虚拟海滩度假”,不必“穿着潮湿的泳衣、涂上防晒霜”,“在自己的床上或冷冻胶囊里”就能够充分感受“自然美”。即便生物性死亡确实不可避免,人们也可以把自己的整个大脑上传到云端,或是上传到一种“银翼杀手”式复制人的头骨里——既可以选择克隆自己,也可以再造一个死人。库兹韦尔称之为“来世”技术。
当然,库兹韦尔知道那些担忧。例如,许多人担心人工智能将抢走大部分人类工作——事实上这个过程已经开始发生——但在库兹韦尔看来,这只是在抵达最终的美好时代之前“成长的烦恼”。他承认,在新形式的市场出现之前,许多工作将暂时被自动化取代,一些人因此采取暴力手段抗议,另一些人或许会被一种“无用感”或“自卑感”困扰,然而,最终人们将停止抱怨,庆幸自己能够从物质负担中解放出来,因为“一旦我们的大脑得到更先进的数字基础支持,我们的自我修正能力就可以充分实现”,随着人工智能在未来被直接接入大脑,它将不再是人类的竞争对手,而是“我们自己的延伸”。至于虚假信息和算法偏见,库兹韦尔认为,它们在根本上并不算问题,人们最终能够弄清楚什么是假的,就像会弄清哪些算法具有偏见,并且,人工智能归根结底是向人类学习的,而正是人类本身具有造假的能力和偏见。“我们确实需要监控人工智能的所作所为,但简单地提出反对并不明智:它的好处是更深远的。我们今天的计算能力基本上是完美的,并且每年都会变得更好,不断保持下去。”
批评者认为,尽管库兹韦尔在《奇点越来越近》中描绘出一幅能够带来超凡体验的未来蓝图,但其中的多数内容缺乏具体的技术支持,仅仅是“一堆自由联想和不假思索的简化”。更重要的是,即便“假设3D打印技术真的能够产出足够养活全世界人口的食物,或者人工智能真的研究出了治疗最顽固疾病的方法,我们又如何保证这些事物真的能得到完全公平的分配呢?”《华盛顿邮报》书评人贝卡·罗斯菲尔德(Becca Rothfeld)质疑。她指出,对库兹韦尔来说,似乎技术问题是唯一重要的问题,“政治意愿,甚至道德许可都是事后才要考虑的。如果一项技术可用,那么库兹韦尔认为采用它不仅不可避免,更是明智之举。进步不单单是一种努力与才智的产物,更被塑造成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量”,罗斯菲尔德写道。在她看来,“计算机将以我们可能关心的所有方式模拟人类大脑”这一结论,只是揭示出了“库兹韦尔自己不关心的那些大脑部分”,“ ‘全家人一起享受感官丰富的虚拟海滩度假’——只有对真正的身体体验不感兴趣的人才会觉得,数字模拟将足以取代我们可以品尝或触摸的奢侈品”。
未来主义的发明家
质疑已经追不上库兹韦尔了。在追逐未来的赛道上,这个未来主义和超人类主义运动的公开倡导者早已领先于大多数人。库兹韦尔在8岁时就自己动手搭建了一个机器木偶剧院和一个机器人游戏;10岁那年,他读完了全套“汤姆·斯威夫特”冒险系列;12岁,在全纽约市总共只有十几台计算机、一台计算机有一整个房间那么大的时候,他成为最早的计算机使用者之一;14岁,他写下自己的第一篇有关大脑皮层理论的论文。那个由音乐家父亲和视觉艺术家母亲组建的家庭“很是热衷讨论未来与技术”,库兹韦尔在2009年的纪录片《超验人》中回忆。等到上了高中,在他的任职于贝尔工作室的工程师叔叔指导下,库兹韦尔首次接触到了计算机编程的基础知识,并在15岁编写出第一个能够帮助自己完成作业的计算机程序。两年后,他又编写了一个可以分析古典作曲家作品,然后以相似风格合成新歌曲的模式识别程序,并凭借这项发明获得1965年国际科学博览会一等奖。
也是在高中时期,库兹韦尔与当时已被尊为“人工智能之父”的麻省理工学院教授马文·明斯基建立了书信联系,并受邀前往明斯基创立的麻省理工学院人工智能实验室拜访后者。不久,高中毕业的库兹韦尔顺利进入该校,拜师明斯基门下。他在本科前一年半的时间里便修完了学院提供的所有计算机编程课程,而后开启了为他的一个又一个发明创办公司的商业冒险之路。从帮助高中生匹配合适大学的“大学选拔咨询”程序、第一个全字体光学字符识别系统,到电子音乐合成器、计算机语音识别系统,再到能够识别“货币波动和股票所有权趋势”的人工智能投资软件,库兹韦尔的发明永远紧跟技术进步的步伐。《福布斯》杂志形容他是“终极思考机器”;美国公共广播公司将他列为过去两个世纪中16名“创造美国的革命者”之一;《公司》(Inc.)杂志则赞誉他为“爱迪生的合法继承人”。2009年,库兹韦尔被授予阿瑟·克拉克终身成就奖,以表彰他“作为计算机技术领域的发明家和未来学家所做出的终身成就”。
库兹韦尔最后一项商业冒险不是成立自己的新公司,而是加入一家名为“阿尔科生命延续基金会”(Alcor)的人体冷冻技术公司。他计划在死后让自己的身体和大脑接受冷冻保护剂灌注、液氮冷冻,等待未来更先进的医疗技术能够将自己重新唤醒。尽管该技术如今被科学界普遍认为是“江湖骗术”,库兹韦尔仍然对“永生”的念头孜孜不倦。他从一个名叫特里·格罗斯曼(Terry Grossman)的医生那里定制了另一种号称能够延年益寿的养生疗法,包括“每天摄入250片补片、喝8到10杯碱性水和10杯绿茶”。到今天,他依然保持着服用补片的习惯,只是数量下降到了每天80片。“低温冷冻仍旧是备选方案。”他在接受《卫报》采访时说道。他希望自己能活到长寿逃逸速度真正出现的时候。但不是所有人都希冀永生。“我认为,由一群200岁的白人男性主宰的世界将是一个可怕的地方。”杰弗里·辛顿说。
《如何创造思维》
在《如何创造思维》一书中,库兹韦尔阐述了大脑如何运作、思维如何从大脑中产生,以及大幅提升和进化的智能对解决世界问题的影响。他深思熟虑地研究了情商、道德智商以及意识的起源,并设想了人类与正在发展的人工智能融合的激进、不可避免的未来。他也再次回到了自己早前提出的“加速回报定律”,即技术一定会呈指数级增长,并预言,只要仿生大脑新皮质与人脑新皮质 “对接”起来,就能迎来无可限量的人类智能大爆发,同时创造出超越人类智能的非生物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