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何小鹏:为了做一个真正的CEO,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对话何小鹏:为了做一个真正的CEO,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从一名轻快的造梦者,到沉重的实业家,小鹏汽车CEO何小鹏经历了怎样的转变?在面对公司困境时,他如何重新学习做一名CEO?在2024年圣诞和2025年元旦期间,晚点在广州两次访谈了何小鹏,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位企业家的思考与转变。
从造梦者到实业家
2019年,何小鹏成为小鹏汽车CEO的第三年,他状态极好,正在追《凡人修仙传》。而现在,他一周工作六天半,早上10点前到岗,晚上10点还在公司。一位老同事点评,“他这就是在玩命。”
曾经的何小鹏是典型互联网创业者,用《凡人修仙传》式的浪漫主义追逐技术奇点,融足够多的钱、探索、扩张。进入到复杂的制造业,他被暴击了。
2022年春天,小鹏P7月销9183辆,小胜,大家以为进入顺周期。仅仅半年后,G9发布,因定价、配置设计等失误引发大量差评,早期的技术精英主义引发了定价灾难,此后汽车行业的竞争迅速白热化,小鹏销量一路滑坡,跌入谷底。
他给同样经历过逆境的雷军打电话。雷军说,小鹏最大的问题是,“你只想做董事长,不想做CEO。”
两年多时间,何小鹏重新学习做一名CEO。他自己总结,要做大型的、制造业的、追求科技创新的CEO——科技创新暂列最后。
两次小胜:“小赢总比死好,但也不够”
小鹏用了一年时间,从ICU直接到了KTV。何小鹏说,还远没到KTV,五年内都很难到,明明进的是淘汰赛,怎么是KTV呢?
何小鹏将MONA M03和P7+的成绩总结为小胜,小胜的核心原因是什么?有人评价说,你们摸清了爆款公式,真的吗?
何小鹏说,没人摸得清楚,因为市场在变化,用户也在变化。我们内部有反思,这两次小胜,一个重要逻辑还是公司从强调科技长板到努力补齐短板。一个车既有上限,也有下限,以前我们是下限太多,过去两年我们做了很多事情。
即便换一两款车,我们还是有能力做到小胜。
2025两个赛点:L3,和规模地卖车
小鹏是否确定了这一竞争路线——通过低毛利来实现规模化?
何小鹏说,低毛利只是一个过程,将来一定不是低毛利。我们期望在2025年的某个时候可以做到单季度的盈亏平衡。
没有一种所谓的竞争路线,实际上我们要做好几个事。1)全球化,一半销量来自海外,一半销量来自国内。2)AI驱动,不光是自动驾驶。3)做好汽车,不仅是汽车,而是出行(包括飞行汽车)。4)产品价格带从20万-50万扩展到10万-50万。这是我们过去两年关于规模、消费趋势变化、全球化的整体反思。
全情投入做老大:拆部门墙、建横向组织
何小鹏说,这是我以前不合格的地方——占着CEO的坑,没干CEO的活儿。之前我想对业务有更深入了解,我会问,我要发现对方一问三不知,那我就会怼一怼人。但我大部分都不问,因为没有精力。
后来我给自己定下要做三件事——改战略、改规划(产品图谱、技术路径)、改组织,有些是长线才能有效果。这一年最重要的还是调组织;另外是投入在商业上(包括市场策略、成本控制),我以前主要精力在技术,我需要2025、2026年继续把商业能力建好。
老实人过去总被骗:因为不亲自管、也不真的懂
何小鹏说,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无数人骗我,因为我长得老实。我第一份兼职工是卖电脑的,一个人偷了一部电脑要卖给我。我一看就觉得电脑有问题,最多只值100块钱,他硬要卖我一千。但当时所有的检查结果都告诉我是一部新电脑,我最后花了600块钱买了,拿回去用了10分钟就发现,它真的只值100块钱。
我以前经常莫名其妙地被欺负。一个外地人,从广州回老家,下了火车站就有老太太拦住我,问你要去哪儿?我不说话。她说小伙子,我不会害你。我就说我要去公交。老太太跟着我走了三步,把我腿一抱说,小伙子,我带了你三步路,你给我10块钱。我气死了,我说那个公车站,你不跟着我,我也会走。她说我带了你路,你不要不讲良心。所以我后来给了她5块钱。
CEO不能当“好人”:换人、激活人、点乱技能树
何小鹏说,不能是个太好的人。董事长可以做好人,但CEO不能。
何小鹏说,所以也不成功。
何小鹏说,吃了这么多亏,你是否会想——要当一个好CEO的话,必须是一个“坏人”吗?
何小鹏说,不能是个太好的人。董事长可以做好人,但CEO不能。
新的核心班子:“凤英超级努力,她太棒了”
现在小鹏是否形成了新的核心班子?
何小鹏说,对。你看,照片为证(指向办公室一张何小鹏、顾宏地 、王凤英的三人合影)。
新的产品观:技术产品转变为用户产品,再叠加客户产品和商业产品
小鹏以前是没有产品1号位的,现在有了吗?
何小鹏说,现在产品最上面是凤英,下面是陈永海——矩阵总经理,再下面是各产品平台的产品总监。
对智驾的深刻反思:“只能我做判断,我来赌,出错了我来担”
小鹏是中国最早实现城市NOA的车企,那是2022年10月在广州;2024年1月,你们的开城数量是车企中最多的。但到了下半年,“端到端”成为赛点,你们的先发优势被追平,当时发生了什么?
何小鹏说,我们先是基于高精地图实现了高速NOA,并且更早转到城市,是第一家完成城市NOA落地的车企。到2023年一季度末,我就意识到原来基于高精地图和规则做城市NOA这条路走不通,觉得应该转。
那时候基于Transformer架构的GPT-4刚刚发布,我们迅速拉了一个小组,准备先把GPT的paper读完再定方向,paper就读了两个月,期间团队也在快速做验证。
后来我们知道特斯拉也是2023年2月才立的项,但我们转得慢,他们很快,而且我们多走了一些路。当时我们做了很多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地方,因为2023年已经有大量用户在使用智驾。
小鹏未来到底是靠AI赚钱还是靠卖更便宜的车赚钱?
2024年小鹏总研发投入大约是70亿人民币,不到特斯拉的20%,如何在资源少得多的情况下做到技术领先?
何小鹏说,先做减法。别人可以做3件事,你能不能只做1件,但做到最好。
何小鹏说,比如某位同学做了什么,我就不做了:三家车企都在做芯片,一家在做碳化硅芯片,一家在做激光雷达芯片,我只做了AI芯片; 我们还有很多的技术也是做了减法。
我自己判断,要做到技术领先,一家AI汽车公司一年研发费应该在500亿。
何小鹏说,是2024年的7倍,小鹏啥时候能有这么多钱?
何小鹏说,不知道。企业要把钱挣到,再把钱花出去。
当智能被AI重新驱动,小鹏要跳出传统智能,实现“AI满血”
何小鹏说,我不会只做一家人工智能企业,这又回到我做UC时期的痛苦了—— 假设UC有5亿月活,微信有10亿,但我达到的深度只有微信的几十分之一。如果是电视领域都不可能,最多是平价,后面叠加服务,汽车领域,就别想了。
AI的最大价值在于改变物理世界(原子),不仅是改变数字世界(比特)。数字世界的改变速度快,但影响浅;物理世界速度慢,但影响深。我更想通过AI来改变物理世界(如汽车、机器人),所以我们要做一家AI汽车公司。
死亡还是拼搏:“即使最后做失败了,我也认”
何小鹏说,我只想改变自己。我最开始创业就是想一个月有几万块钱工资,后来好一点了,想说让自己和家庭的生活能变好,一起创业的兄弟们生活变好。后面你再创业,不外乎就是让你的朋友、用户,因为你做的东西,让他的生活变好。
那不也就是影响自己跟自己周边上的一点点人吗?
何小鹏说,还好,我觉得我们三个人都不坏。
何小鹏说,后来不写了,不被用户骂,也被PR骂。
何小鹏说,因为太多东西不懂了,竞争又太残酷了。我现在确实很少看网文了,只看一个——《玄鉴仙族》。
何小鹏说,没有不安全感,那是人性的斗争,只是在斗智斗勇。换个角度,我曾给自己几句话,一是愿赌服输,第二是不服输。
何小鹏说,愿赌服输是如果我做败了,把它做挂了,我也认;不服输是期望把不好变成好的,坚定地从董事长干到CEO,换以前0到1的做法,思考1到10, 10到100 ,然后全力以赴。
这两个组合让我的心态发生了变化。第一,让我有勇气变革。第二,即便我变革失败了,我也要认。
本文原文来自晚点LatePo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