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火星的心理试炼
远征火星的心理试炼
人类前往火星的计划正在稳步推进,但极端孤立环境对航天员心理健康的影响却鲜为人知。从南极科考站的实地研究到太空站的长期驻留,科学家们正在努力揭示这一未知领域的奥秘。
马克在火星上度过了糟糕的一日。时速超过150公里的沙尘暴狂袭任务小组的基地和火星车几小时后,NASA下令中止任务,要他们返回地球。过程中,通讯天线数组断裂,一支天线刺中马克的腹侧,扯掉了他的生物监测器。他摔飞出去而昏迷,等到他喘着气恢复意识,几分钟内就意识到无法想象的震惊事实。
他的组员以为他死了,留下他只身一人在火星。他至少要等四年,救援任务才会抵达,而设备只能让他活31 天。
雷利‧史考特的太空求生惊悚片《火星救援》就此开场。电影的重心当然放在马克求生的实际要素上。不过他还必须对抗潜伏的危险:极度孤立。他的处境会造成巨大的心理危害。
你也许会这么想,「那又怎样?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好莱坞科幻片。」但事实上,任何一次火星任务都可能让人遭受不曾经历过的心理影响,即使是地球上最恶劣的条件也无法与火星任务相比。
在电影《火星救援》中,马克必须试图在与世隔绝的险恶环境中活命
与世隔绝多可怕?
几世纪以来,我们就算还没透彻了解,也知道长期与社会脱节、没有生活必需品、缺少感官刺激的有害影响。据说罗马帝国时期的隐修士圣安东尼「与魔鬼交战,魔鬼利用厌倦、怠惰、女人的幻影来折磨他」。
如今,我们稍微更了解人类的心智,但关于人因应孤立压力的方式,仍然很难取得可靠而一致的数据。无论是等待受刑的囚犯、荒岛生还者,还是形势所逼的受害者,这些非自愿长时间独处的人通常都不足以代表社会的常态。至于提供了可靠信息给我们的航天员,则是从少数坚忍能干的菁英中精挑细选而来。
如果人类准备前往火星,我们就必须确定第一批航天员有能力应付眼前的状况。根据最乐观的估计,这趟旅途单程至少要花七个月。
英国考察队医护人员亚历山大‧库玛博士(Alexander Kumar)在南极洲的协和研究站(Concordia)度过11个月,就曾亲眼见识、亲身经历极度孤立对心智的影响。欧洲太空总署(ESA)在规划载人火星任务时,就采用了他的研究发现。
「首先要思考的事情,就是适应新环境。如果我走在英国的乡间小路上,手套掉了,我可以再捡起来。如果我是在南极掉了手套,我的手可能就冻到坏死。在那种天气下,你的iPhone耳机线会一下子断成两截。」
南极洲的协和研究基地冬季经常处于摄氏零下80度
先到南极体验孤寂
不只是极地环境的严酷,还有压在心头上的连带影响。整个冬季,南极研究站完全断绝对外交通,这让库玛当时的13人团队经历到该领域研究人员所说的「高度自主」:基地联外通讯可能有限,而且必须用手边现有的材料来解决问题。库玛坦言,「如果我在冬季得了阑尾炎,我有两种选择:自己切开肚子取出发炎的阑尾,或者放弃等死。」
在南极洲还有其他的具体压力会伤害心理健康。不同于北极,这儿是海拔3,800公尺的高海拔荒漠。研究站的住客有慢性低压缺氧症;运动员参加高海拔训练营,就是追求这样低的含氧量。「这对你有好也有坏。短期来说有好处,就像对运动员那样。」库玛解释说,「但登山专家经常睡不好。这对考察工作就不是好事了。如果失眠,就会失去理智。」
1915年6月,薛克顿的“坚忍号”远征任务队员共进晚餐
再加上南极冬天的永夜,你的心智就承受了整组强大的情境。库玛说,「这些因素搅乱你的时间感,让昼夜节律完全失调。」
甚至连听到这些影响,都会让人不寒而栗。人会变得忧郁,出现思觉失调症的症状,不知道自己是谁,听见和看见不存在的东西。「我会做恶梦,」库玛坦承,「梦境把一切搅在一起。很容易迷失。时间变得混乱,你可能会搞不清过去、现在和未来。」
黑暗也会扭曲你的短期时间感。法国洞穴学家米歇尔‧西佛伊(Michel Siffre)花两个月,待在阿尔卑斯山冰河覆盖住的黑暗洞穴中;走出洞穴后,他对120秒的计时实际上花了五分钟。其他在黑暗中生活的人,生理时钟会调整成36小时的清醒加上12小时的睡眠。
「你会经历慢性感觉剥夺。」库玛说,「fMRI试验已经显示,经历过这种长期孤立的人,脑的海马回会明显缩小。」
海马回有什么功能?其中之一是控制记忆。根据库玛所说,你会发现自己回想起根本没理由记得的事情,譬如几年前你在街上擦身而过的陌生脸孔。库玛补充说,「目前我们还不清楚这些变化是否可逆。没人有足够长的时间去找出答案。我们还需要20到30年。」
未知的心理挑战
对于想成为马克的人来说,坏消息是:上述这些危险只是我们已经知道的。即便你能排除「知道无法返回地球」的明显心理压力,火星旅程的某些要素对人类心灵仍是完全生疏的。
瓦拉利‧波列科夫(Valeri Polyakov)在太空中待了438天,这是目前航天员停留时间的最长纪录。他的精神状态和认知能力全程受到监测。结果显示,除了任务开始和结束的适应期,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很稳定。不过,有某些技能会特别受到影响,尤其是视觉动作技能,测试的方式是看他能不能用游戏杆,让摇摆不定的十字准线对准某个明显的目标。
但即使是波列科夫的经历,某些方面仍无法与火星任务相提并论。心理学家兼NASA顾问尼克‧卡纳斯教授(Nick Kanas)说,主要的未知数包括「见不到地球」症候群,「没人知道,看着地球变成天空中的蓝色小点是什么感觉。我们不清楚剥夺了人与重要事物的连结,遥远的距离感会对人产生什么作用。」
波列科夫在和平号太空站(Mir)停留超过14个月
那么,我们可以做哪些准备工作,来因应长时间的孤立状态?我们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放心地把人送到未知的环境中?
库玛说,准备工作不是关键,「实际上你没办法为火星任务制定训练。但你必须是对的人选,然后就实际面对挑战。我们希望他是善于社交又内向的人,乐于独自工作,也能与人相处融洽。有些人的心理比其他人更坚强,但这不一定连结到生理上的坚强。我们还在厘清理想航天员的必要条件,目前并没有标准的精神测验。」
「火星一号」(Mars One)打算在2025年之前把人送上火星。该计划顾问团队的蕾伊‧卡斯教授(Raye Kass)强调团队合作和领导能力的重要,她举了恩斯特‧薛克顿(Ernest Shackleton)南极探险队为例,「薛克顿挑选的人形形色色,而且他知道必须让队员全程保持团队合作。他有时候会做些古怪的事情,像是在艰困时期为大家安排了理发。在情况险恶时,他的队员从来不会像史考特(R. F. Scott)的队员分散开来。到最后,在他们不得不弃船,离开『坚忍号』之后,薛克顿问有没有人想再回到船上,结果全体队员都愿意!」
「火星五百」仿真火星任务,让六名组员与世隔绝生活520天
根据卡纳斯的说法,在有把握发射火星任务之前,至少必须先有个重要的轨道预备任务。「我的建议是,我们必须把人送上绕行地球的太空站,模拟七个月的航程。我们可以刻意延迟他们的通讯,准确仿真他们的自主程度和活动。接着把他们从轨道送上月球,让他们登陆,在岩石间翻找,再返回轨道舱。然后,逐步让他们调整回到地球时间。」这也将是观察返航行为的机会,卡纳斯认为返航可能是此行最危险的时候。「如果大家的工作做完了,等着回去分析样本,这段返航过程可能会非常无聊。」
像「火星五百」(Mars 500)这样在地球上施行的计划虽然颇受批评,却是很好的开始。我们觉察这些问题,让我们在航向火星的准备阶段,更愿意比照生理和科技因素那样看重心理因素。套用卡纳斯的话,「等到我们有办法前往火星时,我们应该已经弄懂这件事了。这绝对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