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昆邪王到金日磾，看西汉政府对匈奴贵族降臣的优待政策
从昆邪王到金日磾，看西汉政府对匈奴贵族降臣的优待政策
汉武帝时期，汉朝政府一改之前数十年的和亲政策转守为攻、兵分多路攻打匈奴。经过十数年的对匈战争，西汉中央取得了恢弘的胜利。大汉王朝宣威朔漠、封狼居胥，匈奴远遁漠北，不久还发生了大规模分裂。在长期的斗争中，许多的匈奴贵族或投降或反正，率领部众进入到了汉朝疆域内生活。这种现象最早甚至可以追溯至文景之治时期，当时的对匈作战还未开展，但匈奴内部的矛盾已经开始显现，在武帝对匈作战时彻底爆发。降臣之中的领导人物也进入了西汉核心政治圈，拜爵封侯，备享尊荣。西汉也制定出了一套相对优厚的政策来对待这些匈奴降臣，有一些人因缘际遇还进入了西汉政府最高层的核心决策集团。比如汉武帝托孤大臣之一的金日磾就是匈奴降臣，后来官拜车骑将军，封秺侯。可见西汉政府真正将这些匈奴臣子视为股肱心腹，并没有排斥心理。其具体的措施如何，且待笔者慢慢道来。
韩王信
汉武帝时期，由于中央积蓄了足够的战略储备和充分的军事力量，国家开始向匈奴发动大规模的军事战争。最早的全面战争是元光六年卫青、公孙贺、公孙敖、李广兵分四路攻打匈奴，卫青进军至龙城，斩首七百余级。这次战争可以说是汉朝初试牛刀，旗开得胜。在之后长达十余年的作战中，卫青、霍去病取得了非常辉煌的胜利。这当中也有大量的匈奴贵族被掳获或者投降，如
元狩二年秋，“匈奴昆邪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合四万余人来降，置五属国以处之。以其地为武威、酒泉郡。”
进攻匈奴示意图
这次归降是汉匈战争以来人数规模比较大的一次，所以汉武帝在河西走廊置武威、酒泉郡以安置人众。不过，这却不是最早的匈奴来降记录，匈奴因为内部矛盾而导致部落贵族出走的例子最早可以追溯至汉文帝十六年。《汉书》中记载：“韩穨当及（韩）婴率其众降。汉封穨当为弓高侯，婴为襄城侯。”韩穨当和韩婴是西汉早年叛逃到匈奴的韩王信的子孙，文帝时期他们是匈奴部落的相国，率众来降。汉文帝封其二人为侯，景帝时期国家还加以重用。“吴、楚反时，弓高侯功冠诸将”。自此之后，韩姓后人备受尊荣，享国多年，直至王莽时期才正式断绝。除此之外，景帝后期“匈奴王徐卢等五人降汉，上悉封徐卢等为列侯。”从此以后，汉朝对于外族降臣的优待政策就已经初见雏形。凡外族降臣主动投靠，其首领贵族多封为列侯，与汉朝的其他列侯一视同仁。
根据马孟龙先生的《西汉侯国地理》一文中的研究成果：“汉景帝时期的这几位外族列侯的封地基本上都位于涿郡境内，呈现出明显的地域性集聚。”这也可以视为是汉朝处理此类事务的规则和习惯，将外族列侯分封于同一郡之内，有利于管理。这种策略也被后世的君主所沿用，武帝时期的外族列侯封地也都呈现出类似的情况，个别虽有出入，但是总体上是一致的。
汉武帝时期，由于外族降臣数量陡然上升，国家也在前代经验的基础上出台了更完善细致的政策加以管理。比如，区分了投诚和被俘的概念。在战争中被俘的贵族，一般不予优待，大多没籍入宫为奴。在战争中明确起义投诚的贵族，不仅予以分封列侯的爵位，其部众也受优待，国家专门设置属国予以安置。比较明显的例子就是金日磾，他是匈奴休屠王的王子。休屠王原本和昆邪王密谋一起投诚归汉，但休屠王中途变卦，昆邪王杀死了休屠王，金日磾和他的母亲、兄弟一起归汉。但由于父亲的行为，金日磾并没有受到优厚的待遇，而是进入了宫廷为奴。史书记载：
“日磾以父不降见杀，与母阏氏、弟伦俱没入官，输黄门养马，时年十四矣。”
金日磾像
后来，金日磾无意中遇到了汉武帝，汉武帝欣赏金日磾的人品和能力量才录用，予以授官。金日磾因此才能够青云直上，后来坐到了侍中、驸马都尉、车骑将军，受武帝临终所托成为顾命大臣之一。由此可见，汉朝的对俘政策在后期已经有了很明显的细化，并非笼统地盲目分封。
在外族列侯封国方面，正如笔者前文引马孟龙先生的结论，武帝时期的确也出现了集聚化倾向。在武帝时期不仅有匈奴贵族降臣，还有主动归降的南越、东越、乃至朝鲜贵族。汉朝也一一进行了分封。根据马先生的研究：
匈奴：武帝元狩二年之前：匈奴列侯分封于南阳、颍川、魏郡、涿郡等地。
南越：元封元鼎年间，南越降臣的八个侯国主要位于南阳郡。
东越：元封年间，东越归降的侯国位于江淮流域的临淮、九江、会稽三郡。
朝鲜：元封元年分封的朝鲜降臣侯国位于齐地的泰山、渤海、齐、魏四郡。
南阳郡地图
这样的政策安排不仅可以优化行政上的流程，同时也可以彰显汉朝的仁德。汉朝中央选择的大多数都是比较富庶的地区，像齐地、江淮、南阳、颍川等地都是天下有名的膏腴之地，富庶之国。如南阳郡据《汉书》记载：“南阳上气力，好商贾渔猎，藏匿难制御也”。这样的封地可以提供给列侯更好的物质条件和人口数量以保证封邑产出。同时，汉朝在制定优待政策时也考虑到了少数民族的特殊生活习惯。汉景帝时期的匈奴侯国分布在靠近北方的涿郡地区，这样能够最大程度地还原少数民族的生活习惯。在汉武帝时期，在江淮地区建立东越贵族的侯国，在南阳设立南越贵族的侯国，在齐地设立朝鲜贵族的侯国。这都是在这些降臣原本的国度附近建立的侯国，距离他们的故乡很近，可以很大程度上地缓解这些降臣的思乡之情。这些匈奴降臣也渐渐融入了西汉的社会群体之中，对于汉朝有了相当深厚的情愫。像金日磾在飞黄腾达后，史官评价其：“笃敬寤主，忠信自著，勒功上将，传国后嗣，世名忠孝，七世内侍，何其盛也！”这样的宠信程度无外乎来自于内心对于汉朝的忠诚与情谊，可以说西汉在对于匈奴降臣的优待政策是非常成功的。
汉朝为何要设置如此优厚的政策？
第一，汉朝有优待降臣的惯例。从西汉的发展历史中我们不难看出，西汉自高祖建国以来，一直对于前来投靠的臣子一视同仁，推心置腹地。无论是战争中还是建国后，都对于臣子特别是降臣有较好的优抚待遇。在刘邦的核心阵营中，除了萧何、曹参等沛县元老之外，几乎全部的文臣武将都曾经投靠过别人，后来才转投刘邦阵营。韩信曾是项羽的执戟郎中，张良是韩王成的司徒，陈平先属魏王咎后归顺项羽，最后才进入刘邦的阵营。而其余的中下级武将，更是大量充斥着降臣、降将的存在。刘邦一律按才录用，并无偏见，这也是汉朝最终得以胜利的重要原因。更为突出的是在战争胜利后，刘邦对于项羽的部将非常宽容，只要真心投靠，基本上都是既往不咎。尤其是对于项氏子弟，封侯者多大数人。按照楚汉相争的激烈程度，项氏一族应该是刘邦最大的对手和敌人，战争胜利后完全可以对其进行清洗。可是刘邦不仅厚待项氏族人，还赐姓为刘，量才录用授予官职，参与政治。汉代射阳侯、桃侯、平皋侯、玄武侯都是项氏一族的支脉。其中的桃侯刘舍曾经还在景帝时期担任过丞相，这在后世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由此可见，汉朝优待降臣是有先例可循的，厚待匈奴降臣属于因循旧例。
厚待降臣在战争中很好地凝聚了人心
第二，汉朝要进一步彰显仁德，分化瓦解匈奴势力，吸纳更多的匈奴贵族。匈奴贵族投靠汉朝，始于文帝，盛于武帝。在这一期间，北方匈奴的威胁仍然巨大。武帝时期虽然将匈奴驱赶到了漠北，但是匈奴凭借着自身骑兵的灵活机动性，仍然可以对汉朝边境进行零星的骚扰。而且，卫青、霍去病虽然重创匈奴军力，但是并未实际伤害到匈奴大单于的根本统治。当时的大单于伊稚斜病逝后，匈奴内部的秩序依然存在。汉朝在当时的情况下，必须厚待降臣才可以进一步分化匈奴部落。匈奴部落不同于汉朝，它的组织结构非常松散，没有成熟的政权和稳定的国家，社会发展只到了部落联盟时期。想要分化瓦解它的内部实际上并不难，其贵族所求不过金银、马匹、草场之流，汉朝在这些方面都是可以予以满足的。因而在伊稚斜单于之后，经历了十余次的单于更替，匈奴内部最终混乱。在西汉中晚期，匈奴发生了分裂，南匈奴归汉，北匈奴远迁。据《汉书》记载：
“匈奴日逐王先贤掸将人众万余来降。使都护西域骑都尉郑吉迎日逐，破车师，皆封列侯。”
匈奴分裂图
这当中自然也有赖于西汉正确的优待政策的引导，才有了南匈奴归汉的情况出现。自此之后，西北部的防御压力大减，汉朝可以将精力再度放到国计民生方面。
第三，借由匈奴民族的专业，加强汉朝的军事力量。在当时的战争背景下，匈奴贵族所掌握的骑射、马匹等方面的知识和技术是汉朝所急需的。其归降的部落中也不乏能征善战的骑兵，可以扩充到汉朝的军队之中，提升整体的战斗力。汉朝的马政始于文帝时期，晁错曾经上“马复令”，鼓励民众养马，主张减免养马者赋税。《汉书·西域传》：
“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颜师古注：马复，因养马以免徭赋也。”
此外，汉朝政府也大力推行官方马场的建设，《汉仪注》：“太仆牧师诸苑三十六所，分布北边、西边。以郎为苑监，官奴婢三万人，养马三十万匹。师古曰：养鸟兽者通名为苑，故谓牧马处为苑。”汉景帝时期将匈奴降臣安置在北边的涿郡，应当也是有这样的内在考量，学习匈奴的养马、驯马技术以促进国家马政的发展。
马政是西汉前期的重要政策
西汉优待外族降臣的政策对于后世的影响
汉代前后历经数百年，至东汉时窦宪率军彻底驱逐匈奴主力，迫使匈奴西迁，才最终缓解了汉代的北部威胁。优待外族降臣的政策在这个过程中贡献良多，汉朝的后代皇帝也多加以遵循。但是到了晋代，情况有所改变，由于中原承平日久对于少数民族的排斥也逐渐增多。魏晋时期，国家对于少数民族的政策多有失德失当之处，《晋书》记载：
“以狙诈侵侮边夷，或干赏陷利，妄加杀戮。夫以微羁而御悍马，又乃操以烦策，其不制者，固其理也。”
正是这样的民族政策之下，最终酿成了永嘉之乱，五胡入华。中国历史也陷入到了一个非常动乱的时代，山河破碎，黎民涂炭。有鉴于此，唐代建国后重新恢复汉代的优待降臣政策，在击败东突厥后俘获了东突厥颉利可汗。唐朝册封其为右卫大将军，赏赐田宅金银。其死后，追封其为归义王。这样的处理方式颇有汉代的遗风，也是因此唐代在处理民族问题上消除了许多阻碍，成为了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民族共荣、天下一家的繁华盛世。
中国自安，远人自服的大唐盛世
综上所述，汉代时期的匈奴降臣自文帝时期开始陆续投奔汉朝，在武帝时期达到了高峰。汉朝授予异族首领贵族“列侯”的封爵，将其分封在相对集聚的繁华之地。汉武帝时期国家有了更明确细化的优待政策，区分了投诚归汉和失手被擒的差异。如昆邪王等人就被分封到了水草丰美之地，加以安置。而金日磾等人就被没入宫中为奴，而后因缘际会才得到了机遇。这主要是受汉代一贯的优待降臣的政策引导，同时也有战争时期扩充力量、瓦解匈奴的考量。在这种政策趋势下，匈奴最终分裂，南匈奴归汉、北匈奴远逃。这样的政策也为唐代所继承，开创了兼容并包，有容乃大的大唐盛世景象。
参考文献：《汉书》，《晋书》，《西汉侯国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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