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赵无极与法国的大展：跨越50多年的诗画合作
聚焦赵无极与法国的大展：跨越50多年的诗画合作
1948年，赵无极从中国前往法国留学，第二年，他就在巴黎举办了个展。在巴黎，他不仅和毕加索、贾科梅蒂、米罗等艺术家相识，还结交了一大批法国诗人、文学家，像亨利·米修、勒内·夏尔、让·莱斯居……
他们合作诗画，互相支持，通过这些热爱东方文化的法国朋友，他开始重新看待自己所属的文化传统，将东西文化融于一身。
他曾这样回应巴黎对自己的影响，“我必须说，随着思想的深入，我逐渐发现了中国，或许悖谬的是，这种归复的本源，应该归功于巴黎。”
赵无极（左）、让·莱斯居（中）与阿尔弗雷·曼尼希耶在法兰西画廊的画家个展上，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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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久事美术馆举办的赵无极新展“律之绘音：赵无极的画意与诗心”开幕，将一直持续到10月初。这场展览聚焦于赵无极和诗人们合作的诗文版画集。
策展人马楠形容展览是一本打开的“书”，一个超链接，“通过赵无极的一幅画，或者通过赵无极这一个艺术家，你可以连接出无数重要的大师，看到不同的世界和视野。”
这两年，有关赵无极的回顾大展颇受关注。策展人马楠，也是去年大火的“大道无极——赵无极百年回顾特展”的策展人之一。
她和我们聊到，这次在久事美术馆举办的新展“律之绘音：赵无极的画意与诗心”，来自于一次偶然发现。
“在筹备‘大道无极’时，我们看到赵无极1949年开始和亨利·米修合作出版的版画书，只有三种颜色，特别质朴，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通过亨利·米修，我们开始注意到赵无极和一大批法国诗人、文学家的合作。我自己本科是英语文学专业，当我看到埃兹拉·庞德、看到让·莱斯居，是很惊喜的，这些大师们原来早有交集。”
“律之绘音：赵无极的画意与诗心”展览现场
上海久事美术馆，2024
展览分为三个版块，每个版块的颜色呼应着一本诗画集的封面色彩。策展团队针对版画书这一特殊展品，设计了如打开的书页一般的透明展架，它们有的立于地面，形似石碑，从正面看，观众可以读画，绕到背面，可以读诗，还可以穿梭其间。
1948年，赵无极全家送别赵无极、谢景兰夫妇，在黄浦江码头合影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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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极与亨利·米修，1980
展览的第一版块“视象诗心”，就从介绍赵无极和诗人的结识与初次合作开始。
1948年，赵无极从中国去往法国留学，第二年，他就在巴黎举办了个展，并迅速融入法国艺术圈。连他后来的第三任太太弗朗索瓦·马凯都很惊讶，曾问过他好几次，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这一过程中，法国诗人、文学家亨利·米修起到了关键作用，他也是一位在赵无极人生中很重要的人。
《亨利·米修解读赵无极的八幅版画》（其一）及局部
石版画，23cm×33cm，1950
两人的初识，与一组版画有关。赵无极刚到巴黎时没有自己的工作室，没法创作大幅的油画作品，他就先开始做版画。因为经费有限，他只用了三种颜色——红、蓝、黑套色，没想到出来的效果很好。
出版商罗伯·葛代把版画拿给了亨利·米修看，米修在中国待过，学过书法，一听到是中国艺术家创作的，怕是常见的“中国情调”，一开始还有些抗拒，没想到作品却完全出乎意料，于是专门为这些画作配了8首诗。
两位素未谋面的艺术家，在作品中读懂了彼此。
这组版画中的其中一幅，是赵无极缅怀在战乱中去世的第一个孩子。蓝色的背景前是红色、黑色的树，奔丧的队伍在一侧缓慢前行。米修不认识赵无极，却从画里读懂了一位父亲的悲痛，和一种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他为此写道“树心不曾绝望，在困厄中，仍有生存的美丽，连小旗也精神抖擞。”
赵无极（居中站立者）与艺术家及艺术商好友
巴黎皮埃尔画廊，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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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极与勒内·夏尔，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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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极刚到法国人生地不熟，一个东方来的艺术家，很难融入法国的文化圈，但就是因为这一系列的版画，机缘巧合地被亨利·米修看到，通过亨利·米修的介绍，他后来签约皮埃尔画廊，这是当时非常有影响力的大画廊，还认识到非常多的诗人、文学家，非常自然地进入到了这个圈子。”马楠和我们聊道。
“赵无极常常会和他的艺术家朋友们在咖啡馆里聚会，也很喜欢和朋友之间互赠礼物。他还收藏了很多人的作品，他收的很多并不是价格高昂的完成品，反而是展现创作过程的小稿。”
《花园中的伴侣》其一，1957
铜版画
17cm×27cm（跨页）
13.5cm×11.5cm（画心）
除了亨利·米修，赵无极和法国著名的现代主义诗人勒内·夏尔也是莫逆之交。
这次展览中展出了好几组两人的诗画合作。《花园中的伴侣》是他们的第一次合作，赵无极用缥缈的浅色，还有如同甲骨文一般的线条，来呼应诗句中描绘的时光流逝的意味。
《解开麻布袋》其一，2007
丝网印版画，37.2cm×54.7cm
1980年，夏尔致信赵无极，希望能再次合作，“如果您愿意的话，请回信告诉我您喜欢哪种诗歌，也请您思考一下纸张的形式与重量。”夏尔模仿中世纪的诗人，邀请画家们选喜欢的诗歌来创作，这是艺术家之间富有趣味的游戏。
为夏尔的新诗《解开麻布袋》，赵无极又创作了10幅水彩画，水汽淋漓。
赵无极为香山饭店创作水墨作品中，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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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极画大画时不画小稿，经常是用版画来代替。马楠说，“他喜欢用笔笔生发的方法去画，包括他有一些新的想法，可能会先在版画上实验。他后面爱上水墨，也是因为这种即兴和畅快。”
我们在展览现场，可以看到版画与赵无极的油画、水墨互相呼应，呈现他的风格变迁。
上：《巴黎诗歌》其一，1950
石版画，21cm×17cm
下：《彩画集》其三，1967
铜版画，26.5cm×23.5cm×3
1950年的《巴黎诗歌》是赵无极较为具象的风格；50年代末，《花园中的伴侣》中可见他“甲骨文时期”的风格，灵感来自于保罗·克利的抽象绘画、甲骨文还有青铜器上的铭文，画中充斥着他自成一体的书写符号，解构着物像，创造出虚空；60年代，赵无极为阿蒂尔·兰波的《彩画集》创作的版画，则是他“狂草时期”的风格，“狂草”一般的笔法，融合了罗斯科色域绘画的表现形式。
赵无极和母亲在上海的家中，197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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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970年代，赵无极的人生发生了重大的转变，创作也随之变化。
1972年，他的第二任妻子陈美琴去世，同年他回国，得知了父亲已去世的噩耗。接着，1975年母亲去世，弟弟年纪很轻得了重病也早早去世。
亲人去世和家庭变故对赵无极的打击极大，他一度没有办法动笔作画。这个时候亨利·米修给了他很大的支持，鼓励他重拾水墨。
上：“律之绘音：赵无极的画意与诗心”展览现场
上海久事美术馆，2024
下：《池塘》其一，1972
铜版画，25.5cm×22.5cm
要知道赵无极虽然深爱中国传统，但初到巴黎时不想用“中国情调”来博取关注，就一直没有再画水墨。
而在这一时期，水墨却抚慰了他的内心。“赵无极把水墨创作当作是一种休息，相比于油画，水墨更加即兴，在笔墨的晕染当中，赵无极找到了一种跟自己和解、自我修复的方式。”马楠说道。
马楠向我们介绍了一幅赵无极在1972年，和诗人让·莱斯居合作的诗画集《池塘》，“有非常多水汽氤氲的意象，一些大的黑色块，好像很沉重很悲怆，但是同时他又用了一些温柔的蓝色、黄色去晕染，以纪念他刚刚去世的妻子陈美琴。”
“在这宁静风息叶茂枝繁的夜晚，他重获新生，往昔的手今日的唇，泪滴闪烁却已不复存在。”莱斯居的诗句，似乎呼应着赵无极痛失爱人的悲伤。
《漫步》其一，1974
铜版画，24cm×18cm
直到赵无极与法国作家、哲学家罗歇·凯卢瓦推出版画书《漫步》《图像的荣耀与诗艺》，狂放的色彩才重回他的画作中，这也象征着他走出了这段阴霾。
“从70年代开始，他就不断在经历失去，又再重新找到创作的理由和希望。他从50年代就开始做一些致敬的作品，用这种方式，好像是一个仪式，把这些已经离开的人或者对他重要的人留在身边，留在他的作品里。”马楠说。
《报喜与时刻》，1996
“律之绘音：赵无极的画意与诗心”展览现场
1984年，亨利·米修去世。在版画书《报喜与时刻》中，赵无极用版画复刻了亨利·米修在相识之初赠送给自己的水彩画，他在1981年后便很少再做彩色版画，但这件作品，他破例使用了彩色，纪念这位在他低谷时支持他的挚友。
这些都出现在“游目往观”这个部分中，策展人希望，“让观众感受赵无极看到的风景以及人生的某一个比较特殊的阶段，他的失去，他的回忆，他的纪念。”
上：《石碑 1号（红方）》，2007
瓷片，25.5（31.5）cm×27.5cm
下：《石碑9号（绿与黑）》
瓷片，25.5（36）cm×61cm，2007
1962年，赵无极在接受法国杂志《证据》采访时说道：“如果说巴黎的影响在我作为艺术家的成长过程中是无可否认的，那么，我必须说，随着思想的深入，我逐渐发现了中国，或许悖谬的是，这种归复的本源，应该归功于巴黎。”
早在国立艺专的时候，他拒绝用明清绘画的程式来表现世界，所以他选择油画，学习现代派。初到巴黎时，赵无极也拒绝所谓的中国传统风格，不希望被标签化。
但是他逐渐发现，在那个年代，有一大批的法国的艺术家和文学家，他们反而是从东方吸取灵感，获得新的视角，像熟悉中国文化的保罗·克利，亨利·米修，翻译过唐诗的让·莱斯居，喜欢米芾的罗歇·凯卢瓦，等等。
上：“律之绘音：赵无极的画意与诗心”展览现场
上海久事美术馆，2024
下：《高迪尼（2007年4 月）》，2008
颜料印花版画，112cm×161cm
“我觉得也是从这些法国的朋友们身上，赵无极重新认识到了东方文明的精妙之处。”马楠说。展厅的最后一个版块“无远弗届”展现赵无极在西方发现东方，亦如这些诗人从东方文化中反观西方。
展墙上，有赵无极用水墨风格为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配图，带来别样的韵味。
进入2000年后，赵无极更加随性自由。一系列被命名为《石碑》的瓷片作品里充满着自由的笔墨和留白。
2007年，一辈子在画室里创作的赵无极，首次尝试在户外创作，并且一发不可收。这一系列的室外水彩，画面色彩鲜艳，笔触恣意潇洒，马楠介绍说：“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拘泥于形式和题材，作品其实就是对景写生，心性的一种抒发。”
“律之绘音：赵无极的画意与诗心”展览现场
上海久事美术馆，2024
当被问到希望观众如何进入、读懂这个展览时，马楠说，“当你看抽象画看不懂的时候，你可以看一下诗，感受诗歌的韵律和画面的节奏。我觉得诗和画这种互文的关系可能会在言辞和形象中间形成一些更加绵密的线索。”
“赵无极自己非常喜欢诗词中的停顿，你可以从任意一个节点进去，在里面自在地漫游，他画中的虚空留白也是这样的。看他的画，你不能站在一个点一动不动地去看，你要上下左右混沌一片地去看，就好像在诗歌中徜徉一样。”
“希望这个展览是一个‘超链接’，通过赵无极的一幅画，或者通过赵无极这一个艺术家，你可以连接到不同的艺术家，走进一个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