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让“话题”转变为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如何让“话题”转变为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如何将一个宽泛的研究话题转化为具体的研究问题?这是许多研究者在学术道路上必须面对的挑战。本文通过多个实例和对话,深入探讨了这一过程中的关键步骤和注意事项,为研究者提供了一套实用的指导方案。
如何把宏大而宽泛的兴趣“话题”转变为一系列具体的、且足够吸引人或有探讨价值的问题是很多研究者进入学术场的必经门槛。在研究的最初阶段,大多数人是没有问题意识的,他们只能说出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但是,对一个研究者而言,挑战之处不在于找到兴趣话题,而在于如何将一个宽泛 的话题转变为一系列具体的研究问题。这看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却很难,需要你身经百战、慢慢锤炼。
话题不是问题,这是理解学术研究的前提
话题是个好东西。在任何研究的初始阶段,它都能起到很大作用。话题提示了研究领域或研究范围。它给予你力量,让你有归属感和使命感。你可以说,我的研究话题是哈林文艺复兴、苏联经济史、进化生物学、实验性诗歌、城市规划,或者环境历史。拥有话题使人内心踏实,充满自信,方向明确。
然而,话题可能具有欺骗性。它们是宏大且抽象的。它们组织起了大学、企业和研究机构一比如某某系、某某研究所。它们出现在名片上一比如研究某某话题的教授。它们塑造了我们对世界的看法。但是对研究者来说,话题的用途却很有限,原因显而易见:话题不等于问题。
话题和问题到底有什么区别?让我们来看看。(见表1)
你可以看到,话题有时甚至会成为研究的障碍。当研究者把自己的兴趣话题告诉你时,你很可能好奇他们将依循哪些路径,研究哪些潜在问题,或者该话题对他们而言为什么重要。简单地说,当我们谈论话题时,我们可以谈论它的任何方面(因此等于什么都没谈)。
哈林文艺复兴的哪个方面?苏联经济史怎么了?哪里的环境史?所以,即使有人把他们的话题告诉你,你也依然不了解他们的研究动机,更不用说研究方向了。有关哈林文艺复兴的研究最后可能着眼于城市迁移方面的内容,也可能着眼于诗歌、思想史或房地产市场。一个从事苏联经济史研究的人实际上可能是对钢铁制造史、“二战”期间的劳工关系或莫斯科经济智库的发展感兴趣。同样,对环境史的研究可能与入侵物种、水电大坝或烧荒农业等内容相关。你永远不知道某个话题究竟是关于什么的。所有这些路径(以及更多的其他路径)都有相同的被研究者选择的可能性,不过研究者可能对其中一些内容不感兴趣,甚至认为极度无聊。从事环境史研究的人可能与研究哈林文艺复兴的学者有更多的共同语言,而不是和研究环境史的“同行们”。单从话题入手,你无法得到很好的研究指导。这就是为什么话题对于研究者来说可能反而是有害的。
如何让“话题“转变为一个研究”问题”
当你发现很难将一个话题发展成一个研究项目时,你通常得到的建议是“缩小范围”。我们称这样的建议为“缩小范围陷阱”。
缩小范围看似遵循了直接的因果逻辑因为“狭窄”的话题比“宽泛”的更易处理一却可能导致许多研究者,尤其是经验不足的人,走进死胡同。话题范围被缩小,研究对象的数量也就减少了,这让你可以回答何时与何地的问题。但仅靠话题,即使是一个“狭窄”的话题,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它无法让你回答如何做和为什么做的问题。就算听你介绍过你的“狭窄”话题,别人可能依然不了解你具体要做什么。“狭窄”的话题甚至都不能让你自己明白该做什么。
简单来说,你无法靠“缩小范围”找到一条走出话题迷宫的路径。
每个研究者都得搞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以及如何去做。而且,如果你想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花在值得投入的地方,那么你必须在搞懂做什么和如何做之前,先弄明白为什么要做。
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学生和一个著名历史学教授在讨论历史课论文的几个备选话题。学生说论文主题是中国的风水学。在风水学里,地形和自然环境都是活跃的能量,这种能量可以对生者和死者的运势产生正面或负面的影响。如果遵循这种能量运作的规律去设计住宅或者城市,就能提升运势;如果忽视或违背这些规律,则可能带来灾祸。
毫无疑问,风水是一个有潜力且吸引人的话题,但教授还是不太清楚学生的关注点在哪里。学生对这个话题的问题是什么?其重要性何在?为什么是风水?
这名学生凭借“优等生”的措辞能力,而且明显在谈话之前做了演练,用课程中的关键术语和概念进行了解释。学生说,风水提供了一个研究“中国现代性”的角度,可以检测中国从“传统”到“现代化”转型期间的“知识生产”情况。所有的展示内容都非常精彩。但是,学生的表述中还是缺少一些重要的东西。
好吧。但你为什么选择风水呢?如果你的主要动机是了解“中国现代性”,那你不一定非得选择研究风水。你可以选择研究教育改革或化学工业的发展,还可以研究翻译史,总之,探讨现代性问题的方法数不胜数。
学生又解释了一番,努力用“听起来很聪明”的理由来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文献中存在着空白,”学生使用学术术语解释道,“在我们的知识图谱中有一个尚未填补的重要领域。”而且,风水还可能“介入”历史学体系,它的影响非常大。学生继续说着学术圈的常用语。或者说,学生试图用学术导师熟知的语言与教授进行交流。
但这依然没有回答问题。说“文献中存在着空白”是假定这个话题具有无可置疑的重要性,必须得到大家的关注。但它究竟对谁重要?为什么重要?而且,人类知识界存在无数“空白”,为什么非得填补这个特定的空白呢?
这个问题恐怕不能简单地归因于学生“经验不足”。大多数研究者(即使是经验丰富的学者)也常会本能地使用“重要性”或“意义”这样的词汇,来合理化他们潜在的研究想法一而这些词汇其实是由一个虚构的外评判者来定义的。可是,在研究的最初阶段,我们并不需要外部评判者。相反,此时每个研究者需要回答的都是关于个人的问题:在无数潜在的兴趣话题中,我为什么被这个话题吸引?猜测一下,我与这个话题的联系在哪里?为什么它对我如此有吸引力?
对方明显沉默了,情绪有了很大转变,说话的语气和语调都变弱了,身体也放松下来。于是对谈不再像是一场学生试图给教授留下好印象的表演。双方的交流更加坦诚和开放,也更加脆弱。学生吐露了自己的一些担忧,这次学生不再刻意展现智慧,而是真正使用了智慧。
“我妈妈是个律师,”学生说,“她受过高等教育,是我见过的最理性的人。她完全不迷信,却很相信风水,是真的相信。我一直不能理解。”
于是很多新问题产生了。还有哪些东西在你看来是一个“理性的人”绝不可能相信的?冥想?瑜伽?反射疗法?数字占卜?还是精神病学?又或是经济学?而且,是哪些人或哪些东西定义了“理性/非理性”的边界呢?世界上的不同地区对这个边界的定义一样吗?理智的概念是何时以及如何在历史上被建构出来的?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概念?如果查看其他时期或其他文化中的资料,可能找到什么?我认为的“理性”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会用这个词?是因为我认为“理性”基于逻辑而风水是无逻辑的吗?有没有其他原因让我认为风水和理性是不匹配的?这就好像你正开车逐渐远离城市灯火…突然之间,你看到天空中出现点点繁星。
问题不断涌现,填满了学生的笔记本。
学生的突破源于这次讨论的几个关键方面。我们将把要点列在下方,以帮助研究者实现从话题到问题的转换:
1.让自己显得脆弱。
学生看起来不够老练(他们起初总会担心这一点)其实是件好事。在早期阶段提出的问题并不是最终成品。生活中有很多事情都在阻碍我们敞开心扉。我们想要显得成熟和专业,提问时便十分犹豫,担心提出幼稚的问题。但在这个阶段,我们的问题不需要修饰,甚至不必连贯。只要它们是诚实的,尽可能符合我们的知识水平,就可以了。相信你自己。
2.对话时态度坚定且不随意评判。
无论是研究者还是他们的智囊团,对于他们有关理性的假设都没有给予否定。在头脑风暴的阶段,我们很容易因为消极的思维习惯或诸如“你的假设是错误的:非西方的风俗也是理性的”这样的评价而过早地停止探索;或者是使用一些高级语言进行自我打压,比如说:“我对理性的理解显然是被社会建构出来的。”请阻止这类倾向。更好的做法是让问题自由发展,无论它们现在看起来有多么不重要、幼稚、零散、不连贯,甚至存在偏见。你做独立研究也好,合作研究也好,这个阶段就只管提出问题。我们稍后再讨论该如何使用这些问题。
3.把你的想法写下来。
研究者和智囊团会把所有的问题都记录下来。想法也许来得很快,但若不及时记录下来,它也会被遗忘得很快。我们反复强调,在研究的早期阶段,单单思考是不够的,你得把想法写下来,把自己思考的痕迹留下来,以后也许能派上用场。
4.从内部产生问题。
在上面这场谈话中,基本都是学生在提问,智囊团不需要说什么。你也应该专注于提出由你的知识、假设和兴趣推动的问题。不要试图“由外向内思考。也就是说,提问时不必迎合某些假想的外部评判者。
这名学生其实比大多数人都幸运。在谈话前做的大量自我反思,已经让学生非常明确这个话题对其个人而言有何意义,学生只需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而已。
其他人则面临更大的挑战。我们有时会被某个话题吸引,却完全不清楚缘由。说得更准确点儿,一部分的我们知道为什么,而余下的那部分,不得不处理“你为什么感兴趣”的那个部分,却仍然毫无头绪。
随着我们在以自我为中心的研究过程中不断取得进展,我们将探讨如何用各种办法拉近这两部分之间的距离。这两部分分别是:
·你的直觉部分,它能洞察,却无法表达;
·你的执行部分,它能表达,却无法洞察。
问题会带我们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一走向一个具体的答案,走向可以回答问题的原始资料,走向其他研究此类问题的学者(他们的研究成果可视为二手资料)。更有可能的是,走向更多、更好的问题。问题会迫使我们进行自我评估。
问题还有一个用处。每个人提出的关于世界的问题,其实都是研究者本人的一种“自我反思记录”。研究者为了回答这些问题,会反思自己的思想、情感和个人动机。因为他的目标不仅仅是把自己对某个话题的兴趣表达出来,还必须做出阐释。
比如下面这个例子:
苏联的历史很有趣。
呈现了更多自我反思记录的问题应该是这样的:
考虑到苏联对资本主义的犀利批评,它是否发展了自己的会计学?苏联肯定有会计师负责跟踪经济数据,但当时的大多数会计理论都是在资本主义的背景下发展出来的,这是否对苏联构成了一个难题?
你现在知道该如何回答“为什么你对它感兴趣”这个问题了。你的问题赋予了你责任。你必须提出有自我探究意义的问题,并且不能给出模棱两可或简单重复的答案。比如,“这个话题很有趣,所以我对它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