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增强空间设计思维，推进规划转型创新？院士专家这样说
如何增强空间设计思维，推进规划转型创新？院士专家这样说
前不久召开的2024年全国国土空间规划年会，深入贯彻落实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精神，紧紧围绕“深化‘多规合一’改革健全城市规划体系”这一主题，进一步凝聚行业共识，推动国土空间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年会上，中国科学院院士、东南大学教授段进，厦门大学建筑与土木工程学院教授赵燕菁所作的学术报告备受关注。本期我们推出报告有关内容，敬请关注。
增强空间设计思维 推进城乡高品质发展
主讲人：段进 中国科学院院士、东南大学教授
我国城市经过40多年迅速发展，完成了快速扩张和基本建设，已经从增量时代进入存量时代。营造高品质空间、提升人居环境质量成为重要任务。其中，空间设计是营造美好人居环境和宜人空间场所的重要理念与方法，也可以说是一种新质生产力。
谈到空间设计，我们先要对空间有基本的认识。空间形式是自然和人文环境互动产生的；设计则是人追求理想，以设计途径完善空间形式。我们处理好空间与环境、空间与设计、空间与空间三对关系，通过人的主动参与，可以将空间资产变为资本，将视觉感受变为场所，推动空间之间从竞争走向协同。
处理好空间与环境的关系，以空间基因理念助力生态文明建设
以往，我国城乡建设中出现城市空间与自然环境、社会人文互相冲突等现象：城市无序粗放式扩张，不断侵占农业生产空间和自然生态空间；忽视地域社会人文差异，以标准化换取大规模建设的效率，产生大量“水泥森林”，乃至“千城一面”；古董式的历史遗产保护形成文化“孤岛”；注重形式而不是背后内涵，造成建筑形式、文化符号的简单盲目套用。
从理论层面上说，过去的传统基础理论将城市视为空间、社会、经济、文化等多重并列结构，且将空间视为不同形态和功能单元的组合，对于解释复杂城市系统有一定的局限性。割裂地看待城市空间与自然环境、社会人文的关系，造成了城市空间深层结构与外显形态的因果断裂，以及规划设计在无约束下的主观创造和形式符号复制。
在对不同时期，不同规模、功能、环境的城镇进行田野调查、历史研究、形态解析、仿真模型试验以及案例实证的基础上，我们提出了“空间基因”的概念。空间基因，是“城市空间与自然环境、社会人文的互动中，形成的一些独特的、相对稳定的空间组合模式”。它承载着城市空间与自然、人文协同演化的基础信息，起着地域文化的标志作用，维护三者的和谐关系。例如，在雄安新区起步区城市规划设计中开展传承中华营城理念的城水关系、空间布局、轴线关系等关键性空间基因研究，“随形就势，平原建城，形成疏密有度、水城共融的城镇空间”。
处理好空间与设计的关系，以设计思维推动新质生产力发展
在规划中要加强设计思维。设计可以目标为导向，发挥新质生产力作用，提高国土空间品质和资产价值。合理利用设计方法，可以因地制宜地制定符合空间自身规律的发展策略。同时，根据国土空间全域全要素综合管控的新要求，城市设计的工作边界应相应拓展，突破原有城镇建设区范围，覆盖空间全域并统筹城镇、乡村与山水林田湖草沙全要素。一方面，以国土空间规划成果为基础，将城市设计的核心内容纳入规划；另一方面，在城市更新、乡村建设中，将城市设计作为建设和管理的重要方法。
深化“多规合一”改革，优化国土空间结构，需要强化设计的作用。例如，河南省郑州市以往的城市规划建设，存在水患威胁、风沙干热困扰、风貌杂乱、缺乏魅力场景和温情家园等问题。郑州市总体城市设计从生态文明建设的高度，呼应人民在安全宜居、文化认同、精神情感三个层面的空间需求，推动国土空间高质量发展：在空间全要素背景下，形成更加全面可行的生态设计策略和以人工环境自然化为导向的导控要求；从人与空间关系的文化认同主线，提出国土空间风貌管控目标；从人与空间关系的情感体验主线，提出建设世界级魅力都市。
处理好空间与空间的关系，以空间协同促进区域一体化建设
分而治之的规划传统，曾导致各类资源要素汇而不聚、各种系统通而不畅。我们要认识到，区域由各个城市及城市之间的相互联系和作用形成，是一个完整的复杂系统，而不是个体的叠加。任何城市都不可能孤立发展，都在影响其所在区域和其他城市，同时也受区域条件和其他城市的影响。区域内各城市通过竞争与合作，形成了规模合理、职能互补的区域空间结构。基于区域总体的空间关系，进行个体城市空间形态的组织，有利于区域整体发展和城市自身发展。
例如，地处江浙沪两省一市交会点，包含上海市青浦区、江苏省苏州市吴江区、浙江省嘉兴市嘉善县全域的长三角生态绿色一体化发展示范区，由于先前缺乏行政主体间的协同，在历史发展中出现了功能不匹配、空间不协调、风格不统一、管理不精细等问题。长三角一体化示范区规划设计，在“一张蓝图管全域”“一套标准管品质”的背景下，进行了数字平台、空间融合、要素覆盖、项目衔接、成果表达五个“一体化”探索。具体说来，是在统一测绘基准体系、统一数据标准的基础上，通过城市设计实现三地空间结构一体化重塑，结合青浦区、吴江区、嘉善县不同空间要素的发展基础和资源禀赋，共同应对生态承压、雨洪威胁、产业同质、交通不畅、用地低效、文化式微等共同的风险挑战，凝聚发展合力；全面响应国土空间规划体系的新要求，推动全域空间要素发展导控一体化全覆盖；建立沟通渠道，线上线下协调推进各地项目；采用一体化规划语言进行表述。
综上，城市设计在国土空间规划中发挥作用，关键还在于把握三个与空间有关的基本问题。空间首先与环境有关，空间基因是协同的、地域性的，与生态文明建设相关的理念，助力城市建设、生态保护和文化传承的共赢。设计思维融入全域全要素的国土空间规划体系，组织空间、形成特色，可以整合空间资产，释放新质生产力。空间协同则是从空间体系整体视角优化资源配置、促进城市分工，推动实现区域互利共赢和一体化发展。
与会代表在聆听学术报告。黄冉 摄
规划创新与转型：推动实现资源资产价值
主讲人：赵燕菁 厦门大学建筑与土木工程学院教授
目前，我国城市发展面临从增量阶段向存量阶段转型的问题，规划也应随之转型。中国城市化创造了规模巨大的资产，这些富集在城市空间的资产能否转化为权益，对于国家发展来说至关重要。
我国经济增长遇到的主要问题，是前期形成的大量资产不能带来收益。从政府部门、企业部门和家庭部门资产负债表来看，其权益项中包括土地在内的不动产价值都占有压倒性份额。这样一来，在负债方面就会面临很大的问题，修再多的路、再多的桥，如果不能带来收益，对国家来说都是负资产。
在向存量阶段转型过程中，国土空间规划所起到的作用，可以从自然资源部门行使的职责在国家资产负债表中的位置来分析。国家资产负债表的资产端，显示的是资金投入建设形成了什么，包括固定资产和流动资产两部分；债务端显示的则是建设资金从哪里来，包括银行贷款（即直接债务）和所有者权益两部分，后者除了股票、债券，还有其他具有流动性、能在市场上出让权益的，如耕地、房地产、贵金属、大宗商品等。
按照《深化党和国家机构改革方案》，自然资源部统一行使全民所有自然资源资产所有者职责，统一行使所有国土空间用途管制和生态保护修复职责。由此可见，其管理对象属于债务端的“权益”项，也就是“全民所有的资源资产能否产生收益、国土空间要素用于哪种用途效益最好”都在其职责范围之内。自然资源部门在房地产和大宗商品等国家权益的创造和管理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这导致了城市规划服务对象的改变，即从服务资产端为主转向服务债务端为主，从为形成固定资产的建设过程服务，到为资源形成资产后最终产生权益而服务。这是国土空间规划承担国家使命的一个根本转变。如果负债表上的资产不能成为产生收益的权益，债务无法偿还，就会产生债务危机，影响经济发展。为此，国土空间规划要承担新的使命，回答如何给城市创造价值的问题。
城市的收益渠道主要有税和费两种。税费收入大于提供公共服务的支出，城市就可以保持正资产运营，其资产权益也得以保全。项目是城市收益之源。在存量时代，规划给城市创造价值，必须要支持项目落地，给各项经济活动提供便利，让城市通过为经济活动提供便利实现价值。因此，城市规划的核心就是为好的项目，如交税多、解决就业多的项目寻找最合适的用地，使城市的总收益得以提高。
国土空间规划体系下的城市规划，应当让经济活动更顺畅地接入城市空间。面对新的需求，我们在自然资源部指导下，在位于上海市浦东新区城乡接合部的北蔡镇开展详细规划层次的规划实践，重点探索以服务项目落地、为城市创造价值为目标的规划方法。目前，这项规划实践已完成框架工作，经广泛征求意见后正在转化为部省合作项目。
建设阶段的增量规划，相当于电脑的硬件；存量时代，国土空间规划则相当于电脑组装好以后的操作系统。今后城市之间的竞争，不只看机场、港口、码头等硬件，更要看硬件组合起来的效率，而效率正是主要由城市的操作系统决定的。好的操作系统运行起来，让同等硬件配置下的城市运行效能更佳。
北蔡镇的探索，将国土空间规划在详细规划层次分为规划基座、规划编制和规划利用三个步骤。就好像电脑操作系统一样，分别提供底层协议、系统界面和规划应用，分别呈现为规划指引、产权地块和开放式策划，让项目合法合规且更容易地接入城市空间。
新项目能否落地，关键是与土地用途、强度、使用年限三个规划要素是否匹配。城市规划就是要解决不同项目（“插头”）和城市（“插座”）对接的问题。在城市建设阶段形成的供地模式里，需要预先给定上述三要素；但在存量发展阶段，项目需要的用地三要素会跟随市场的需求而改变。如果没有匹配的规划制度，为满足项目落地就要经常进行调整规划的操作。如此，规划不仅不能帮助项目落地，反而可能成为项目落地的障碍。
因此，我们建议提供这样的底层协议：按项目需求确定土地的用途、容积率和使用年限，以规划指引规范以上三要素随新需求、新项目而改变；用地的一次性批租也应转向持续性年租，三要素的改变都可以按照标准每年缴交租金。在实践中，我们已针对居住用地、存量低效工业用地、划拨土地等给出一系列规划指引。
新的控制性详细规划不同以往，是以产权地块为核心的，将所有城市更新的入口编入详细规划。以上海北蔡项目为例，规划范围内192个地块的所有权主体、土地状态、产权用途、实际用途等信息一目了然，方便新项目寻找最合适的用地。
同时，我们提供开放式策划，即标注地块属性向潜在土地需求者分发邀约，潜在使用者则通过详细规划寻找适合自身需求的土地，从而推动地块从低效利用转化为高效利用。
北蔡镇在详细规划层次的探索已有若干案例。例如，片区内停车位紧张，而停车场项目现金流长期稳定，于是我们建议以地下空间复合利用的方式，用现有划拨土地（北蔡中学的运动场）修建停车场。
按照以上模式，详细规划层次分两个阶段编制：第一阶段，将所有地块的产权等关键信息厘清，转化为易懂好操作的“界面”；第二阶段，包括规划师和项目方的相关各方，都可据此策划项目，只要策划合理，自然资源部门即可帮助推动项目落地。
当前，规划的任务已经改变。如何将巨大的资产转化为权益，逐渐成为国土空间规划的核心任务。因此，我们应编制实施能发起行动并迅速响应市场的规划，让规划从经济的“被动轮”变成经济的“主动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