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洵《张益州画像记》：记述张方平治理益州的卓越政绩

苏洵《张益州画像记》：记述张方平治理益州的卓越政绩

北宋至和元年（1054年）秋天，益州地区谣言四起，传言有敌军入侵。驻军士兵夜间惊呼，百姓纷纷逃离家园，谣言迅速传遍京城，引发朝廷震动。在此危急时刻，宋仁宗亲自选派张方平前往益州处理此事。

原文

至和元年秋，蜀人传言有寇至，边军夜呼，野无居人，谣言流闻，京师震惊。方命择帅，天子曰：“毋养乱，毋助变。众言朋兴，朕志自定。外乱不作，变且中起，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竞，惟朕一二大吏。孰为能处兹文武之间，其命往抚朕师？”乃推曰：张公方平其人。天子曰：“然。”公以亲辞，不可，遂行。

冬十一月至蜀，至之日，归屯军，撤守备，使谓郡县：“寇来在吾，无尔劳苦。”明年正月朔旦，蜀人相庆如他日，遂以无事。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于净众寺，公不能禁。

眉阳苏洵言于众曰：“未乱，易治也；既乱，易治也；有乱之萌，无乱之形，是谓将乱，将乱难治，不可以有乱急，亦不可以无乱弛。惟是元年之秋，如器之欹，未坠于地。惟尔张公，安坐于其旁，颜色不变，徐起而正之。既正，油然而退，无矜容。为天子牧小民不倦，惟尔张公。尔繄以生，惟尔父母。且公尝为我言‘民无常性，惟上所待。人皆曰蜀人多变，于是待之以待盗贼之意，而绳之以绳盗贼之法。重足屏息之民，而以斧令。于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赖之身，而弃之于盗贼，故每每大乱。夫约之以礼，驱之以法，惟蜀人为易。至于急之而生变，虽齐、鲁亦然。吾以齐、鲁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齐、鲁之人待其身。若夫肆意于法律之外，以威劫齐民，吾不忍为也。’呜呼！爱蜀人之深，待蜀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见也。”皆再拜稽首曰：“然。”

苏洵又曰：“公之恩在尔心，尔死在尔子孙，其功业在史官，无以像为也。且公意不欲，如何？”皆曰：“公则何事于斯？虽然，于我心有不释焉。今夫平居闻一善，必问其人之姓名与其乡里之所在，以至于其长短大小美恶之状，甚者或诘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见其为人。而史官亦书之于其传，意使天下之人，思之于心，则存之于目；存之于目，故其思之于心也固。由此观之，像亦不为无助。”苏洵无以诘，遂为之记。

公，南京人，为人慷慨有大节，以度量雄天下。天下有大事，公可属。系之以诗曰：天子在祚，岁在甲午。西人传言，有寇在垣。庭有武臣，谋夫如云。天子曰嘻，命我张公。公来自东，旗纛舒舒。西人聚观，于巷于涂。谓公暨暨，公来于于。公谓西人“安尔室家，无敢或讹。讹言不祥，往即尔常。春而条桑，秋尔涤场。”西人稽首，公我父兄。公在西囿，草木骈骈。公宴其僚，伐鼓渊渊。西人来观，祝公万年。有女娟娟，闺闼闲闲。有童哇哇，亦既能言。昔公未来，期汝弃捐。禾麻芃芃，仓庾崇崇。嗟我妇子，乐此岁丰。公在朝廷，天子股肱。天子曰归，公敢不承？作堂严严，有庑有庭。公像在中，朝服冠缨。西人相告，无敢逸荒。公归京师，公像在堂。

译文

宋仁宗至和元年的秋天，有谣言从四川一带传过来，说是敌人要侵犯边界，驻边军士夜里都惶恐不堪，老百姓基本上逃跑了。谣言四起，震动了京城。皇上正准备选派、任命御敌的将帅，天子说：“别造成大的祸乱，也不要促成事变。虽然现在谣言很猖狂，但我已经打定主意了，外患是不会造成大灾难的，事变且将从内部发生。不能用文治来处理，也不能用武力来解决，只有依靠我的几个大臣。谁能处理好这文武之间的事呢？我任命他去安抚我的军队。”于是推荐说：“张方平这个人可以。”天子说：“对。”张公以侍奉双亲为由推辞，没有得到允许，于是就动身了。

这年冬天十一月到达蜀地，到的那天，就命令驻军回去，撤除守备，派人对郡县长官说：“敌人来了由我负责，不要让你们受累。”第二年正月初一早上，蜀地百姓像往年一样互相庆贺，于是就平安无事。又过了一年正月，百姓们商量着要把张公的画像留在净众寺，张公没能制止住。

眉阳人苏洵对大家说：“还没有发生混乱，容易治理；已经发生了混乱，也容易治理；有发生混乱的苗头，但还没有形成混乱的局面，这叫做将乱未乱，将乱未乱是最难治理的。不能因为还没有发生混乱就放松警惕，也不能因为已经发生混乱就轻举妄动。至和元年秋天的情况，就好像器物倾斜了，但还没有倒在地上。只有你张公，安坐在它旁边，脸色不变，慢慢地起身把它扶正。扶正之后，很自然地退下来，没有一点骄矜的神色。替天子管理百姓不知疲倦，只有你张公。你们靠他才得以生存，他就是你们的父母。而且张公曾经对我说：‘百姓没有不变的本性，只看上司怎么对待他们。人们都说蜀地人经常叛乱，于是就用对待盗贼的办法来对待他们，用管束盗贼的法律来管束他们。对于谨慎小心、连大气也不敢出的百姓，却用严酷的刑法来威胁他们。于是百姓们才忍心抛弃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把他们所依靠的身体，投向盗贼，所以常常发生大的叛乱。如果用礼义来约束他们，用法律来引导他们，治理蜀地的人是最容易的。至于逼急了而发生叛乱，即使是齐国、鲁国的人也会这样。我用对待齐国、鲁国人的办法来对待蜀地人，而蜀地人也就把自己当作齐国、鲁国人一样对待。如果任意使用法律之外的刑罚，用威力来威胁平民，我是不忍心这样做的。’唉！爱惜蜀地人很深，对待蜀地人很厚道，在张公之前，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苏洵又说：“张公的恩德在你们心里，你们死后在你们的子孙心里，他的功绩在史官的记载里，不需要画像。而且张公自己又不愿意，怎么办呢？”大家都说：“张公在这里有什么事呢？虽然这样，在我心里还是不能放下。平时听到一件好事，一定要问那个人的姓名和他家乡在哪里，以至于他的身材高矮、大小、美丑的样子，甚至有人追问他的平生爱好，来想象他的为人。而史官也把这些写在他的传记里，意思是让天下的人，心里想着他，眼睛看着他的画像；眼睛看着他，所以心里想着他就牢固。由此看来，画像也不是没有用的。”苏洵无法回答，就写了这篇画像记。

张公，是南京人，为人慷慨有大节，以度量雄天下。天下有大事，公可属。系之以诗曰：天子在祚，岁在甲午。西人传言，有寇在垣。庭有武臣，谋夫如云。天子曰嘻，命我张公。公来自东，旗纛舒舒。西人聚观，于巷于涂。谓公暨暨，公来于于。公谓西人“安尔室家，无敢或讹。讹言不祥，往即尔常。春而条桑，秋尔涤场。”西人稽首，公我父兄。公在西囿，草木骈骈。公宴其僚，伐鼓渊渊。西人来观，祝公万年。有女娟娟，闺闼闲闲。有童哇哇，亦既能言。昔公未来，期汝弃捐。禾麻芃芃，仓庾崇崇。嗟我妇子，乐此岁丰。公在朝廷，天子股肱。天子曰归，公敢不承？作堂严严，有庑有庭。公像在中，朝服冠缨。西人相告，无敢逸荒。公归京师，公像在堂。

创作背景

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年），益州地区发生骚乱，传言侬智高将入蜀，因而人心惶惶，军队也调集起来了。朝廷委派张方平去处理这一事件。他采取宽政爱民的安抚办法，号召人民安居乐业，各事农桑，很快就稳定了局势，恢复了社会秩序。两年后，张方平奉召回京，当地人民为了表示对他的深切怀念，给他建祠堂，立画像。苏洵为此写了这篇画像记。

赏析

苏洵的散文以议论文的成就最为出色，但他的杂记体记叙文也有写得很好的体现了苏洵文章的另一种风格。《张益州画像记》就是其中的代表作。文章记叙了张方平处理益州将乱局面的功绩，进而通过他对益州人民的爱护和益州人民对他的怀念，两者呼应，论述了留下画像的意义。全文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叙事，简劲亲切，层次分明，有条不紊；第二部分议论，通过问答形式展开，层层深入，逻辑性强；第三部分以诗作结，形象生动，感情真挚。整篇文章结构严谨，语言优美，是一篇难得的佳作。

简析

此文记事重在写蜀地将乱之严重局势，以及处理这种局势之难度，以衬托张公此行责任之重大，并以“至之日，归屯军，撤守备”即解除蜀地困境的简略表述，突出张公举重若轻、临危沉着的非凡才干，并提及“画像”事以点题；议论则采取作者与众人对话形式，一借分析张公处理蜀地局势的高明与不易，提出治民之道，赞扬张公“爱人深”“待人厚”的美德，二借众人之口道出画像之意义，强调“事定”之后仍需警惕，以照应前面的“将乱”局势，使文章结构完整，浑然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