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一度·交流丨导盲犬的出行障碍背后,要回应的挑战究竟有哪些?
深一度·交流丨导盲犬的出行障碍背后,要回应的挑战究竟有哪些?
近日,上海一视障人士因邻居反对导致导盲犬申请受挫的事件引发广泛关注。这起事件不仅凸显了导盲犬在实际应用中面临的挑战,也引发了社会各界对导盲犬无障碍出行问题的深入思考。
很多时候,我们把问题集中在“允许”和“拒绝”的选择上,目光仅仅聚焦于服役中的导盲犬。但无障碍不仅仅是一道“是非题”,还关乎技术开发、社会投入,需要解决具体问题。
要推动导盲犬的无障碍以及社会融合,恐怕得从更早前实际投入,看见并回应前期培训的挑战。
日前,上海一视障人士因邻居反对导致导盲犬申请受挫。此事在关注残健融合的社群中受到了广泛关注和讨论。
据相关媒体报道,当事人所在的居委会告知申请导盲犬必须获得所在楼栋邻居同意,有一户邻居因怕狗持反对意见,当事人的申请因此未获通过。据了解,目前地方残联正围绕此事作协调沟通工作。
至此,该事件已有助残工作者介入。但对于不少视障人士而言,导盲犬与社会公众之间的张力,其实依旧存在。如何消解公众的张力,让导盲犬无障碍地成为盲人的“眼睛”依旧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
围绕该问题,记者邀请了导盲犬使用者肖佳和导盲犬导师李苑甄线上坐客民生频道交流。在她们看来,真正阻碍导盲犬融入公众的障碍有时不在于“盲人”或“他人”,也不是简单的“允许”或“不允许”的问题。
有时,张力的根源不在于“允许”和“拒绝”
“允许导盲犬出现”和“拒绝导盲犬出现”其实都只是一个结果。
但问题的根源不在于某个人选择了“允许”还是选择了“拒绝”,而是背后的原因。
失去了视力的肖佳,曾在过去这些年探索了许多关于融合的可能。她是中国首位视障美妆师,是中国第二个持证的盲人潜水员。在三个多月前,迎来了自己的导盲犬伙伴Dumbo,替代盲杖成为她的眼睛。
她的家庭里从此多了一个家庭成员。但也是这三个多月,她遇到了不少出行障碍。
这里的“障碍”不再指向她个人,还包括导盲犬。
因为不了解,人们对导盲犬有很多的担心,预设了很多的风险。
但肖佳坦言,用预设的风险和想象中的担心直接拒绝了导盲犬出入公众场合的可能,其实并不合理。
导盲犬需要经过严格的选种、训练和评估,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对他人和环境造成影响,同时,服役导盲犬也需要公众做到“三不一问”。在这种双向奔赴下,导盲犬出入公众场合不会产生问题。但这种科普是缺失的。
“最初看到说申请导盲犬要邻居100%同意的新闻时,其实我挺生气的。”肖佳表示,如果你只是去单一地征求意见,也不作提前科普,很多人会冒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而在这些问题没有得到专业答复时,有的街坊邻居自然而然会选择拒绝。
实际上,导盲犬进出各类场合时征询他人意见某种程度是了解他人担心什么并作出回应,本着互相尊重的态度形成共识。
但在征询他人意见时,大家往往直接跳过了其中重要的一环——
做决定时,大家一般是在对导盲犬了解不够的情况下做的,而在征集意见时,从来没有任何的科普提前介入机会。
有部分有障人士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作出的决定,恐怕并不客观,也加深和固化了来自社会的偏见。
如果导盲犬使用一定要有个与社区街坊交互的流程,更应该避免形式主义并回归“个体的无障碍诉求”,或许,在导盲犬进来时应该是需要社区提前对街坊邻里科普,取代原来的对街坊邻里投票规则。
而跳出这个规则看,其实很多时候,恐惧源于不了解。
“Dumbo刚进我们社区时,有一位妈妈带着一个小孩在电梯遇到了我们,小孩害怕狗狗,吓得一下退了几步。”
肖佳回忆道,“孩子妈妈是知道导盲犬的,就跟孩子科普,而Dumbo也安静待在另一边角落,后来见了好几次,大家也开始互相习惯。”
还有一次,肖佳和Dumbo去电影院,工作人员不允许动物入内,她先是科普,并争取到15分钟给Dumbo向影院证明自己,而十五分钟后,大家再没有拒绝它。
值得关注的是,直到现在,依旧有的地方会在没科普前置情况下,来探讨乃至决定导盲犬适不适合进入某个场域。
肖佳的朋友圈晒出的一张照片,导盲犬并不对周遭环境产生影响。
有公益人士认为,每一个关于无障碍的决定采取否定意见前,或许都应该确保有无做过科普,与此同时,科普谁提供,前置到哪个环节,这些都是需要社会多方探讨的问题。
在肖佳看来,探讨导盲犬的融入问题不是要一面否定反对意见,而是看见,并回应不同意背后存在的误区或问题。
但这时候,她也发现了:有的问题不在“使用者”和“公众”之间。
有的问题,在导盲犬培训阶段就可以解决
要化解导盲犬遇到的“障碍”,既不是要迁就有障人士,也不是直接隔绝有障人士的诉求,而是有效回应背后的实际问题。
导盲犬与公众之间的张力有时不单单出现在“街坊怕不怕狗”上面,还有“导盲犬的排便问题”——肖佳告诉记者,以导盲犬的排泄为例,有的地方没有在这方面化解街坊与狗狗之间的误解和张力,这个问题便成了导盲犬融入社区的最大问题之一。
“我有很多视障朋友都有导盲犬,有的也会遇到怎么处理导盲犬排泄的问题。”肖佳说,即便定点排泄点设置在草地上,每次都做好处理,但很多街坊邻里依旧会觉得“一个盲人怎么可能弄干净,结果影响到整个小区卫生”。
而视障人士自己也觉得难受,其实大家都不希望影响别人,平时则害怕去机场或火车站,要是导盲犬拉肚子不知道怎么办,有时导盲犬少吃点东西减少排泄,但背后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
肖佳在朋友圈晒Dumbo。Dumbo在社区获得了很多街坊的认可。
“本身在导盲犬的训练培养中,就包括了导盲犬如何陪伴使用者出入公共场合而不影响他人,很多问题是可以通过训练和培养解决的,但为什么要继续在融合阶段让使用者承担这种责任呢?”
肖佳不理解,“Dumbo在楼下便便时都会套着袋子,现在邻居都夸我是最文明养狗人,我觉得这是很良性的互动”,其实每个导盲犬训练机构都可以训练导盲犬在袋子里大便或小便,无论是雌性还是雄性都不是问题。
实际上,这个问题是技术问题,本该前置到训练阶段进行解决。而训练的对象包括导盲犬,也包括使用者。而训练者,至关重要。
广州导盲犬学校校长、导盲犬导师李苑甄对此颇为认同。她本在香港的导盲犬机构工作,后来来到广州为导盲犬事业“开荒”。
即便是在一个新地方推广一件新事物,李苑甄依旧在很多方面坚持国际上对导盲犬的高标准、高要求。她说,导盲犬怎么上厕所其实是很多年前就已经解决了的问题,像Dumbo一样套袋子排泄完全不是问题,但在国内鲜有学校会关注到这方面的细节并进行培训。
一旦导盲犬培训时没解决这些问题,并往后延伸,它就会形成使用者和公众之间的张力,但是不应该由使用者和公众一起去承担这一张力,问题的根源也不在双方身上。
李苑甄透露,国内获得国际导盲犬联盟认证的导盲犬训练员资格和导盲犬导师专业资格的人只有两个,内地在导盲犬培训标准上与国际水平之间存在明显的差距。
肖佳告诉记者,这种差距在怎么处理排泄这个问题上已经显现出来。
更深层次地去看这个事,有公益人士指出,目前社会对导盲犬的接纳还停留在概念层面——专业训练是重要,但谁来给资金、技术支持,这些问题依旧等待人们作答。
导盲犬的前期社会融合,不在公共服务视野中
推动导盲犬事业“无障碍”,本身需要的就不仅仅是概念或政策上的接纳,而是在理解导盲犬对于视障群体的重要性基础上,从导盲犬的培养到服役,再从服役到退役,乃至公众倡导,推动整个链条上每一个实际问题的解决。
而解决具体问题本身需要投入时间、空间、人力、技术等资源。这时,意味着社会不仅仅是要在导盲犬服役那一刻予以接纳和支持,而是在其它阶段,也要提供支持以破解问题。
如今,大多数人把目光聚焦在了导盲犬服役阶段的社会融合,是可以感受到友善的。
问题是,融合应当在更早之前发生,但更早前的融合并不在目前公共服务的视野中。
导盲犬在出生2个月后会被送到寄养家庭进行社会化训练,此后会经历技能培训、交换训练、共同训练等阶段。
在服役后,对公众而言,导盲犬是突然闯进公众的世界里的,前期没有任何磨合与互相了解,虽然服役的导盲犬即便遇上一些偏见,依旧可以通过科普以及合理沟通争取权益。
但既然它在前期已经开始训练如何带领使用者一同融入社会,为什么不能在那个阶段,就开始与社会的互相了解呢?
而提前进行“真实场景”的训练,对于导盲犬训练专业化而言同样重要。
“真实的场景里,有不同的陌生人,有不同的味道,也有不同的现实情况。在导盲犬学校里,无论再怎么逼真也好,都不可能完全模拟一个真实的社会场景来让导盲犬了解,所以在训练导盲犬的时候,是很有必要带导盲犬去不同的地方的。”
李苑甄分析道,当下国内导盲犬工作推进的难点在于,服役导盲犬进出公众场合是受到相关法律政策保护的,但培训期的导盲犬的社会融合并不在政策关注范围内。
在广州,广州市一汽巴士属下所有公交线路开放给训练中的导盲犬乘车训练,不少商场也会对训练中的导盲犬持友好态度,李苑甄透露,“但依旧有很多的地方不一定接受训练员带导盲犬进去,这是个问题”。
肖佳对此特别理解。她说,Dumbo寄养时期是在香港生活的,去过很多地方,所以在服役后,去饭店、机场或电影院都表现稳定,对陌生场景没有一点应激反应,用实际表现获得公共场地方的认可。
在她看来,这种前置的融合,对公众和导盲犬自身而言,都是必要的。
但服役中的导盲犬进出公共场地,有身份识别,而训练阶段的导盲犬和训练员如何识别?
李苑甄认为,这方面可以参考导盲犬事业相对发达的地区,很多地方都是接受训练员带导盲犬去所有的公共场所训练的,像香港地铁还会收集导盲犬资料,然后统一发布证件,导盲犬和训练员凭证件进地铁训练,此外,寄养家庭也可以带着幼犬时期的导盲犬出入很多地方,这个阶段其实能让很多人提前了解导盲犬。
有公益人士对此表示,目前国内对培训期的导盲犬的接纳度,一定程度影响了导盲犬事业的进一步专业化,而地铁作为视障人士的其中一种重要出行工具,大多数还未接纳培训期导盲犬在地铁运作期间进入地铁,期待未来无论是政策层面还是实务层面,包括地铁、航空、商场等地方,可以在这方面实现实际突破。
“对导盲犬的接纳,应该包括在这些具体方面有所投入。”上述公益人表示。
政协委员有话说
导盲犬作为视障人士的重要辅助工具,训练严格、成本高昂,它们不仅是工作犬,更是视障人士的“眼睛”。但公众对导盲犬的认识仍然不够,导致导盲犬在公共场所被排斥。广州市政协委员、广东诺臣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律师郑子殷表示,如今,无障碍的理念得到了广泛的普及和倡导,但在现实中,无障碍是一项闭合度要求很高的事业,“它聚焦于细节处,需要在全流程下功夫,对导盲犬亦是如此。”
“导盲犬的社会融合贯穿培训到服役的整个阶段,只有这个链条的社会融合闭合起来,才有可能进一步推动公众认知和磨合。”郑子殷表示,希望接下来地铁公交、机场航空、商场饭店不仅为服役导盲犬提供便利,也为培训期导盲犬提供现实场景训练便利,相互了解和磨合;参考发达地区经验,可共享培训期导盲犬及训练员信息,让不允许动物进内的场域,也有合理识别机制接受培训期导盲犬进入训练。
此外,郑子殷建议,相关管理部门、街道社区工作者、残联系统以及助残社会组织加强与社会各界的互动,在遇到导盲犬进入公共场合被拒等无障碍问题时,及时协调多方,提供有效解决方案,为残障人士提供无障碍支持,并在持续的社会互动中,让更多人意识到无障碍并非“别人的事情或责任”,而是“全社会”及“每个人”应做之事,要关注到无障碍的全周期,也为导盲犬训练提供实际资金和技术支持。
我们将推出系列深度报道,同时,持续开放留言区(点击上图即可留言),欢迎大家一起探讨身边有哪些容易被忽略的无障碍需求,我们一起寻找推动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