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
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
提起韩愈,常让人想到他的好友贾岛。他们之间结缘,因为“推敲”二字。但熟知这个典故的你,对贾岛本人的了解又有多少呢?
苏轼曾说过:“元轻白俗,郊寒岛瘦。”这个“岛”,指的就是贾岛。他早年出家为僧,法号无本。因写诗时倾注了全部的精力,他就像奴仆侍奉主人一样,被江湖人称为“诗奴”。
到了晚唐、五代时期,贾岛的诗和其“苦行僧”精神,一下子“火出圈”了。比如晚唐的文人李洞,专门请人铸造了贾岛的像,日夜顶礼膜拜,还对人说:“(贾岛诗)无异佛经,焚香拜之。”五代南唐国的宰相孙晟,家里不仅挂着贾岛的画像,还把他的诗放在与《金刚经》同等的位置上。
贾岛生前吃过的苦头,却鲜为人知。唐代的科举考试是地狱级别的,寒门子弟要想考中进士,难于上青天。贾岛早年多次参加科举考试,都无功而返。在穷苦无依的情况下,有贵人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在恒山下的一座寺庙里,削发出家。
贞元十七年(801)初,贾岛来到洛阳龙门香山寺,后长期挂单于此。其间,他将诗作寄给时任京兆尹韩愈、太常寺太祝张籍,请他们指正,后和他们成了朋友。那时朝廷不对僧尼征收租庸调,加上寺庙清净,管吃管住,贾岛就在庙里扎下了根。
寺庙也是培养人才的地方,比如写下“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李绅,就在无锡惠山寺读书多年;唐代宰相王播早年落魄时,曾在扬州惠昭寺寄宿,温习功课。
但朝廷对寺庙的管理很严,要求晌午后和尚不能出寺。贾岛可是自由惯了的,他写诗抱怨:“不如牛与羊,犹得日暮归。”香山寺的方丈对贾岛很关照,除了督促他修行,还提供了很多书籍,让他不断地学习。在佛门中,贾岛把所有的心思、精力都放在一首首诗上,不断地研读、打磨。
贾岛43岁还俗,53岁才中进士。等待朝廷的任命书时,他住在法乾寺,与一个诗僧朋友日夜畅谈。一日,唐宣宗微服私访,走进寺中,听到有人朗诵诗歌,便闻声上楼。可他在楼上没发现人,只看到桌上有几份诗稿,就看了起来。
这时,贾岛进来了。他看到不速之客,瞪眼道:“郎君鲜食美服,哪懂这个?”唐宣宗气得发抖,转身离开了。回到宫里,他派人打听这人的情况,得知他是新考中的进士贾岛,遂下令:“任命他为长江县主簿,贬出长安!”
此时,贾岛后悔已来不及了。得罪了皇帝,将来还有好果子吃吗?
不可否认,在寺庙的青灯古卷下参禅问道,对贾岛的人生、诗风产生了重大影响。
一日,贾岛骑驴外出,看到满地枯黄的树叶,说出一句“落叶满长安”后,就想不出下一句了。在他沉吟之际,他的驴子冲撞了京兆尹刘栖楚的车队,刘下令将他关进衙署。贾岛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又饥又饿,继续苦吟诗句,写成了一首《忆江上吴处士》:“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圆。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此地聚会夕,当时雷雨寒。兰桡殊未返,消息海云端。”
在长安多年,贾岛得罪过不少达官贵人,那些人时时掣肘,使他感到憋屈,遂写下了一首《剑客》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似君,谁为不平事?”他有满腹才华却无人赏识,无法实现心中的理想,自然感到十分苦闷。
当时的诗坛奢靡沉闷,贾岛的诗,给文坛注入了一股新鲜血液。他在《南斋》中写道:“独自南斋卧,神闲景亦空。有山来枕上,无事到心中。帘卷侵床月,屏遮入座风。望春春未至,应在海门东。”这首诗安谧、闲静的格调,呈现出一个巨大的空灵世界。
贾岛写诗,摒弃盛唐以来浮华恣睢的风气,独开生面,自成一体。闻一多曾在《唐诗杂论》中这样评价他:“由晚唐到五代,学贾岛的诗人不是数字可以计算的,除极少数鲜明的例外,是向着词的意境与词藻移动的,其余一般的诗人大众,也就是大众的诗人,则全属于贾岛。从这观点看,我们不妨称晚唐五代为贾岛时代。”
在长江县当主簿时,贾岛曾利用休息时间到县城内的南楼读书,创作了一首《夏夜登南楼》:“水岸寒楼带月跻,夏林初见岳阳溪。一点新萤报秋信,不知何处是菩提。”他对佛教的偏爱,时不时在诗句中闪现。
开成五年(840),唐武宗继位,贾岛被朝廷调到普州,担任司仓参军。会昌三年(843),贾岛升任普州司户,此时他已经得了重病,还没来得及赴任就病逝了。亲友翻检他的行李,发现钱袋是空的,仅留下几卷皱巴巴的诗稿和一张破损的古琴。
禅修的经历,成了贾岛诗作的源头。虽被世人讥笑为“终身未除衲子气”,但他并不以为意。一次,贾岛出门访友,却没见到,便写下了那首脍炙人口的《寻隐者不遇》。全诗仅有20个字,却引发人无穷无尽的联想。诗里没有辞藻的堆砌,也没有频繁地“掉书袋”,有的只是自然辽远之气。
元和十年(815)十二月,僧人怀晖在章敬寺圆寂,贾岛写了一首《哭柏岩和尚》:“苔覆石床新,师曾占几春。写留行道影,焚却坐禅身。塔院关松雪,经房锁隙尘。自嫌双泪下,不是解空人。”这首诗诗风清淡,就像僧人的苦修,必须深刻体悟才能感受到诗歌的妙处。
在《送无可上人》里,贾岛这样写道:“圭峰霁色新,送此草堂人。麈尾同离寺,蛩鸣暂别亲。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终有烟霞约,天台作近邻。”这首诗语言清爽简练,干净利落,在潭底影与树边身中,贾岛领会了“非我”与“本我”的关系。潭底影,只是幻影;树边身,不过是色身而已。既然如此,对于离别又何必悲痛呢?
贾岛的价值观与审美观,对晚唐、北宋初期的文人群体,影响甚大。那时的文人学士,苦学白居易、李商隐、贾岛三家。而到了南宋末年,一些诗人脱离实际生活,以故纸堆里的材料写诗,作品空洞、僵化,刘克庄、戴复古等人为了扭转诗风,大力提倡学习贾岛的诗歌。于是,贾岛的“幽情单绪”“奇趣别理”等写作风格,也被后世传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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