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如传舍 何处是吾乡：苏轼的蜀地归思
此身如传舍 何处是吾乡：苏轼的蜀地归思
苏轼一生辗转漂泊，其《自题金山画像》诗云：“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他常常在诗词中念及故园，言及归家，但自熙宁元年(1068)，苏轼33岁时离乡入京，及至离世也未能遂愿。即使豁达洒脱如他，蜀地仍是他心中一个难以触及的梦，梦里有刻骨铭心的相思。
三苏祠东坡盘陀像 (图源:北兰亭)
苏东坡19岁时，与16岁的王弗结婚，伉俪情深，然而天命无常，王弗27岁就因病去世了。苏轼为之作《亡妻王氏墓志铭》，记述了“妇从汝于艰难，不可忘也”的父训，不忘夫妻共患难的深情，悲伤难抑。
青年苏东坡和王弗雕塑
他常常忆及亡妻，并创作了传诵千古的悼亡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通篇采用白描手法，将内心对亡妻的深情娓娓道来，哀思绵绵不尽，思念执着深沉，语言质朴却情意缠绵，句句沉痛，字字血泪，凄凉哀婉，是悼亡词中的名篇。
苏轼还有一首《临江仙·送王缄》记述了妻弟王缄来钱塘江看望他一事:
忘却成都来十载，因君未免思量。将清泪洒江阳。故山知好在，孤客自悲凉。坐上别愁君未见，归来欲断无肠。殷勤且更尽离觞。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
苏轼宦游东南，十来年未回故土，而妻弟王缄的到来，勾起了前尘往事，在送别故人时，离别的惆怅、悼亡的悲痛、政治的失意、乡愁的沉重百感交集，涌上心头。眼前的亲人，让他想起了故土以及痛失爱妻的伤痛回忆，万般愁绪，无可奈何啊，只能更尽一杯酒罢了。人生如寄，死生无常，漂泊天地间，何处是我的家呢？
我们常赞赏苏轼的放达率真、宠辱不惊、进退自如，钦羡他超然自适的人生态度。大多数时候他留给我们的总是豪放豁达、洒脱超然的印象，是那位“倚杖听江声”的睿者，渴望一叶小舟泛游江河湖海，“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哪怕宦海浮沉，他却仍超然旷达于世，真正做到了其诗词所言“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
东坡小像 赵孟頫 作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游子总怀乡，倦客常思归，苏轼的“蜀地归思”是其诗词中的一个重要主题，“梦到故园多少路，酒醒南望隔天涯。月明千里照平沙”；“君是南山遗爱守，我为剑外思归客”；“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这位大文豪半生羁宦他乡，却一心记挂故土。
蝶恋花·京口得乡书
雨后春容清更丽。只有离人，幽恨终难洗。北固山前三面水。碧琼梳拥青螺髻。
一纸乡书来万里。问我何年，真个成归计。白首送春拚一醉。东风吹破千行泪。
雨后的春天景色清幽，却洗不尽远离故乡的人内心的思乡愁绪。又收到了来自家乡的书信，信中询问你究竟何时才能真的归家？归家遥遥无期，唯有饮尽杯中酒，图一醉，送春归去，任多情的春风抹去我思乡的泪。
醉落魄•离京口作
轻云微月，二更酒醒船初发。孤城回望苍烟合。记得歌时，不记归时节。
巾偏扇坠藤床滑，觉来幽梦无人说。此生飘荡何时歇？家在西南，常作东南别。
故乡远隔山水，夜里宴会上的欢歌笑语也抵不过酒醒后浓郁的孤独与思乡之情，语言质朴且直抒胸臆，流露出对故土的思念，对宦海漂泊生涯的感伤。
苏轼曾有一首写给友人戴蒙的诗作《送戴蒙赴成都玉局观将老焉》，诗云：“闻道华阳版籍中，至今尚有城南杜。我欲归寻万里桥，水花风叶暮萧萧。……会待子猷清兴发，还须雪夜去寻君。”当时戴蒙将返回成都任成都玉局观一职，苏轼前来送别，离别之际，对朋友的不舍，飘零江湖的惆怅，对故园的思念，百感交集涌上心头，可谓是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北宋 李公麟《扶杖醉坐图》
巧的是，苏轼在其65岁时也提举成都玉局观，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官衔，算是只领俸禄而无实事可做的闲职，可视作宋代朝廷优待臣僚的一种方式，提举成都玉局观即是让东坡回成都颐养天年。当时，苏轼的朋友们已经称他“苏玉局”了。可遗憾的是，未及抵达蜀地，才到江苏常州他便溘然长逝。乾隆皇帝在常州追忆苏轼时，也为这位心心念叨着重回故土却未能如愿的大文豪叹息，挥笔写下了“玉局风流”四个大字。千古大家苏轼的蜀地归思也就化作了其诗词中的字字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