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的代价：菲利普·K·迪克的幻梦人生
天才的代价：菲利普·K·迪克的幻梦人生
菲利普·K·迪克（PKD）是科幻文学史上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如《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少数派报告》等，不仅在文学界享有盛誉，还被多次改编成电影、游戏等艺术形式，对当代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他的第三任妻子安妮所著的《菲利普·迪克传》为我们揭示了这位天才作家不为人知的一面。
PKD的科幻作品我读过最多，包括有《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少数派报告》，《命运规划局》，《高堡奇人》，还有编集在《菲利普 迪克的电子梦》里面的10+个短篇。由电子羊改编的两版银翼杀手包括哈里森 福特为主角的1982年版和高司令为主角的银翼杀手2049（2017版）都是我非常喜欢的电影，而在2025年又准备上映一部银翼杀手2099。
电子羊这本书可以一直不断地被改编，而且热度持续不减，只因他在书中创造一个很强大的Meme——赛博朋克。讲到赛博朋克，大家可以联想到的作品就更多了。比如游戏作品赛博朋克2077，衍生动画剧「赛博朋克：边缘行者」，科幻小说「神经漫游者」，系列剧「爱、死亡和机器人」等等。而因此PKD也被某些人誉为「赛博朋克之父」。
《菲利普 迪克传》是他的第三任妻子安妮（Anne）写的回忆录，她在封面写道：「他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我为他书写此生」。与安妮在一起的时光，也是PKD最为多产的一段时期，有不少重要作品是在他们一同住在湾区雷斯岬站时出版的。
安妮在写本书很克制。我在阅读时总是忍不住会想到，这些PKD反反复复重现出来的模式，安妮到底是怎样的看法。然后她都不会主动去作出评论，而是将表达观点的权力留给了读者。
PKD的个人经历，大概可以用「矛盾」作为主线来描写：科幻与正统文学间的矛盾，作品好与坏的矛盾，现实与幻想的矛盾，理性与情感的矛盾等等。所有矛盾都可以归结为一种：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或者在迪克的范畴里说便是：梦与现实的矛盾。
他的表弟（妈妈再婚后成了同母异父的弟弟）尼尔对他有过一段描述：“他总是将人往最坏的情况设想，然后不管实际情况如何，他就会将此认定为现实。”
这种做法也许不是刻意为之，而是他的创作模式导致了需要这么去做。他的创作线索是情绪，而且重度依赖情绪，这也是他强大记忆力的来源。将现实发生的人和事幻化到另一个世界里的角色，然后环绕在他周遭的一切，实际上都是幻想与现实参半的，这样他才能够在嗑药时很流畅很迅猛地将故事写完（最快似乎是4天写完一部小说），而不需要在创作时再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将现实中发生的一切，变成另一个世界里的事。
PKD的这种创作模式也在他那有且仅有一次的演讲中有所透露。前面他说了一大段有关于我们可能正生活在一个计算机编程的世界里（甚至提到了Matrix这个词），然后他说道：
Often people claim to remember past lives; I claim to remember a different, very different, present life. I know of no one who has ever made that claim before, but I rather suspect that my experience is not unique; what perhaps is unique is the fact that I am willing to talk about it.
他认为存在许多个与现实世界平行的时空，而有可能某个平行时空里面的人才是真实的，而在现实中发生的一切却是另一个平行时空里的虚幻故事。
PKD的感情生活似乎总是与「缺失的另一半」脱不了关系。最早来自他早夭的双胞胎妹妹，还有他的母亲——深刻而又爱又恨的紧张关系。
两个在他生命伊始就存在的女性，身上浮现出同样的生理特征：黑发，美丽且聪明。这个形象在小说和PKD的生活中都一再出现，后又在瑞秋（1982年版银翼杀手中女主角）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瑞秋是一名仿生人，是主角狄卡正在捉捕的一名仿生人。然而，甚至没有任何刻意的行为，专门捉捕非法仿生人的人类警察迪克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瑞秋。这种爱与恨交织的关系，让人难以自拔，也是让PKD总是沉醉其中的自我营造出来的某种戏剧感。你会忍不住感叹：PKD就是一个爱上了自己创造的角色，然后又入戏太深的人。
他的妻子们（也许除了安妮）大多数都具备某种「功能性」。
比如第一任妻子被用于确认他是否同性恋，这是一个历时很短的婚姻，当时的PKD只有20岁。
第二任妻子虽然与他有共同的音乐兴趣，但两人之间的关系较为疏离，而妻子当时也承担了大部分的经济责任。
第四任妻子南希带来PKD的则是一个观察另一个精神病患的“乐趣”，但也只是初期关系如此，但后来PKD又反过来“要求”南希来照顾他。
关于第五任妻子塔莎的故事不多，但PKD当时写给对方的情书还有塔莎本身黑发的特征，似乎是晚年PKD终于想清楚了自己想要追寻的某个与幻想的另一半较为接近的形象。而在塔莎之后的好几任女朋友也都符合黑发、美丽且聪明的形象。仿佛在经历了这么多任妻子之后，PKD才终于确定了自己想要的另一半的外在形象一样。
从PKD的作品来看，无论是何种关系，无论亲密与否，都只不过是他用来保持自身神智与创作灵感的工具。这也许是一种错觉，但在读完整本《菲利普迪克传》之后我不禁想到：
- 为什么要不断地建立又破坏掉关系？
- 为什么要不断地在关系中去寻求新鲜感？
- 为什么要每隔一段时间就给自己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 为什么他总是需要通过大量的嗑药才能够保持多产？
这些问题的指向又再回到了最初的那个矛盾上来：梦与现实之间的矛盾。结合「缺失的另一半」来理解便是：无论是妻子又或是女友，PKD都在追寻一个不可能的另一半。
他理想中的另一半是他身体的另一半，首先得在智力上与他对等，随时随地无须言说都能理解他，无条件地爱他，甘愿与他融为一体……他不会从理性说说服自己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的，反倒会用各种科学又或是神学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强行）合理化，由此衍生出来各种奇思妙想。
作为一个普通读者，虽然我无法完全理解PKD那颗超乎常人的大脑，但在阅读他的作品时，我却能在某些情境中略有体会他所描绘的那种迷幻和不可理喻的感觉。
比如说当一个人沉浸在某事时，被强行打断后产生的某种厌烦。当这件事的专注程度越深，被打断后的厌恶感也越强烈。强烈到你会立刻想要将那个打断你的东西赶出去，无论这个东西是人又或是其他环境因素，即便是你最亲的人也不例外。而当你在片刻之后“清醒”过来以后，又会感到万分后悔，仿佛在PKD的作品中，主角终于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现实并非真实。
我也尝试过用自己的梦境来促进创作这与PKD将自己的精神体验融入作品的方式有些相似。但我必须很勤快地每天记录梦境，不单如此，我还需要经常扩写每个梦境。久而久之就会积累下来一堆梦的记录。这些梦的记录我会将其尝试重新组织，加上一些我亲身经历的事件，改编成故事。然而，这样的写作方式让我感到些许恐惧。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好像通过写作，不经意地将梦境带到了现实，而现实每天正在发生的事情，又会重新回到梦境中。
PKD的创作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他会将自己所有的黑暗想象全部写下来。但对于一个从小在规训蛮强的时代长大的人来，这是一种离经叛道的行为。或许你可以借以“想象无罪”的名义去纵容自己，但仍然小时候接受过的规训会形成一个被你强大数倍的高大形象，这个形象会时刻监控你，评判你，再谴责你。久而久之，那些想象也就消失了，你会觉得想一想都是有罪的，更不可能将这些全部写下来，融入到你的故事里面。
研究完了阿西莫夫后，再来看PKD，会发现俩人非常不同。PKD童年不幸，像灵魂少了一半，也没有像阿西莫夫那么高的学历，甚至在UC伯克利时也都无法正常完成学业。他并没有除了写作科幻以外的收入来源，这也导致了他的早年生活相对窘迫，也因此容易钻牛角尖。要知道在那个时代，科幻小说不被正统文学界所认可，PKD明明最擅长写科幻，却同时觉得写科幻很Low，进而挖空心思总想着自己要做所谓的”正统文学“。
每个人都是时代的产物，菲利普·K·迪克也不例外。
一个有家族精神病史的孩子，在当时全地球最先锋的地方——伯克利长大，接受着最为丰富而又混乱的信息，用他最为自傲的表达能力，将自己扔进了一个幻梦的空间之中。
但若不是如此，我们又何以能够看到如此精彩的科幻作品呢，世界便是如此的矛盾而又令人着迷，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