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川行记之乐山、宜宾、泸州、重庆
江城——川行记之乐山、宜宾、泸州、重庆
去过很多次四川,但对四川从来没有完整印象。就像一本书,每次读的都是节选,合上书回想,只有零散的断片。上次从云南回来,痛感地理知识贫乏,重新学了一遍中国地理,又翻出80年代的纪录片《话说长江》,这才意识到四川不仅有高山为界,亦有大河纵横,而之前,从没有以这样的角度想过四川。于是盘算着能沿河走一下四川,就像《西行记》作者李广田先生在抗战中沿汉水由鄂入川一样。当然,不可能全程徒步,体察社会百态风土人情;只能浮光掠影地看一下沿途风貌,但对我这样浅尝辄止的人来说,已经足够好了。因事务关系,这计划一搁再搁,入冬后终于成行。这是这次旅行的缘起,在记录成都和眉山之行后才来做个交代,是因为其后走的几个城市,完全是沿江河而下,将这些记行统放在一篇中,不免要说明一下缘起,方不显突兀。
游览未竟的乐山
四川境内南北流向的河流,首推岷江。在漫长历史时期内,人们一直以岷江为长江之源,直至明代徐霞客经实地考证,认定金沙江方为长江上游。但对于四川一地来讲,岷江是无可争议的母亲河。著名的都江堰水利工程就在岷江上游,水患得到治理的岷江成为成都平原的灌溉之源,从而缔造出西南无与比肩的天府之国。此行从成都一路南下,经眉山到乐山,刚好走完岷江中游。
从眉山坐高铁到乐山北,以为已经到了乐山市,往酒店去的路上,才知道这里是夹江县,车站原本也不叫乐山北,而是夹江站,从此进乐山市区,还有30多公里车程。中间经过高速,四川的基础设施建设常令人有叹为观止之感,高速八车道,路况极好。我们很快进了乐山。不知道为什么,乐山的城市规划给人的感觉有些混乱,高楼林立,看不出整体规制,似因地制宜,在不同时期因不同需求而建起来。当然,这可能只是个人的错觉,但离开乐山时从乐山站出发,去车站的路途中经过繁华的市中心,依然没有扭转进乐山的第一印象。
来乐山看江,却又不止岷江一条,还有青衣江和大渡河。最好的观江之处,就在凌云山。凌云山不仅有著名的乐山大佛,也是三江汇流之处。为方便计,就住在大佛景区的北门附近。早晨从酒店出来往北门走,发现一路上都没有早餐店,后来酒店主人告诉我,景区北门这边有很多限制,不像南门附近配套齐全。到景区大门,本想坐船观江景和大佛,结果被告知水位太浅,游船不能下水。这样游览就只有登山一途。
凌云山海拔只有448米,初冬季节,江风拂面,走起来甚为惬意。进景区不久就看到三江汇流之处,凌云山的地势观三江颇为壮观,岷江和大渡河合流,再接青衣江之水,望去烟渺浩荡。江对岸很多高楼,据说有的建筑正对大佛,与之遥相呼应。想想地理与人文中真有无限意趣,现在见到之江,应是古人见到之江;而现在见到之楼,古人定不曾见,也许后人也不会见。人不但只拥有历史的瞬间,甚至在地理上,拥有的也只是瞬间。再思及那些消失的大河,以及因大河的干涸而消失的古国,真真“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
再往前到凌云寺,游人如堵,这里就是观大佛之处。先是观佛头,再就是沿栈道下去观佛足,并可仰视全身。在不能游江的情况下,这是唯一的观佛处。五年前陪三姐上峨眉,因时间关系,并不曾到乐山。三姐礼佛,以此为憾事。这次亦不能同游,拍了几段视频给三姐,跟三姐感叹人生之种种错配,求一次把臂同游竟如此之难!三姐安慰说不要伤感,看了沿途拍的视频,身临其境,亦如当年之同游。
沿着几乎直上直下的栈道从佛足处爬上来,颇有些吃力,短暂休整后继续向前,看到麻浩崖墓的标识,对此颇感兴趣,想先一睹为快,结果就这样出了南门。到了麻浩崖墓门口,却看到不对外开放的通知。这一来就很搞笑了,因为已经离开凌云山景区,余下的景点都不曾看,连著名的睡佛也跳过了。现在唯一选择就是去附近的乌尤寺,乌尤寺在乌尤山上,拾级而上,山中清风翠竹,遍生清凉之感。坐在石凳上休息,心里倒无端快乐起来,和女儿一起看了十几年电影,女儿一直不喜欢同看已看过的电影,觉得两个人都不知道,一起体验,一起形成印象才最有意思。这次过乐山,除了三江汇流,大佛没有见到清晰的全貌,凌云山景点也大半没有见,因停留时间短,对乐山的风土人情亦未能理会得,那么下次同游的时候,和三姐基本可以算信息对等了。人的感受大抵如此,有时以满为美,有时以空为美,端看所为何人。
酒神精神的宜宾
在长江流经的城市中,宜宾具有标志性意义。在这里,岷江和金沙江汇流,从此地起称为长江,因此人们常谓其为“三江汇流”之地。金沙江始于高原,一路经高山深谷,在虎跳峡惊天一转,在此走完传奇里程,和岷江汇流,消泯了两条大河的传奇名字,成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浩荡东去,孕育了长江流域的富庶与文明。
和甫到乐山的感觉完全不同,从宜宾车站出来,满目高楼,整齐有致,完全不输大城市成熟的城市规划水准。车过金沙江上戎州大桥,看静水深流、澄净如练的金沙江,再想其上源之湍急险峻,金沙泛起,怎么也难想象,这竟是同一条河流!住处就在合江门广场附近,正对戎州大桥,这就是在宜宾停留期间的伴了。
江边夜景是江城最有魅力的部分吧,夜色降临,从酒店踱出来,是冠英古街,沿金沙江边继续前行,就看到在灯光映衬中金碧辉煌的夹镜楼。但这时最吸引人的,既不是滔滔江水,不是夹镜楼头角峥嵘,也不是远处映着漫山灯火的白塔,而是广场上高亢的音乐和起舞的人群。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跳舞的人群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边,仿佛欢庆佳节;围观的人一层又一层,仿佛远道而来,躬逢其盛。当此时,一切都是布景,大江、灯火、音乐,只有人才是主角,仿佛天地初始,仿佛涅槃重生。宜宾之酿酒历史以千年数,几千年来,人们不只造酒、饮酒,似也形成深层的酒神文化,热烈、奔放、自由、不羁,中华文明并非只有“天地君亲师”的冷峻面孔,更有着丰富多彩的侧影,让人见之愈多,迷恋愈深。
再往前走,就到了金沙江河岷江的汇流处,夜幕深深,仍能看到汇流后的长江无声东流。沿岷江岸边走,灯火通明的街头赫然写着“岷江小外滩”。一路走,一路歌声不断。有人数众多的合唱团,也有男女对唱,那些耳熟能详的歌,在大江边获得新的意义。走到相对静谧之处,有人和着葫芦笙,唱《月光下的凤尾竹》,前面是古城墙,背后是大江声。沿岷江走了许久,夜色越来越深,歌声越来越显明,天地如此阔大,人们如此忘我,一种自身的渺小感和全无顾忌的自由感油然而生,脚步越来越轻快,每一步都向着更奔放,每一步都向着更自由。回来时遇到一个老人组成的江边小乐队,主唱的老者声音苍茫而有古意,站在垛口旁向下望,听最后一个乐音消失在大江之上,看老人们收起乐器。东坡有云:“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也许大江正和酒神精神相生相随,饮酒人对大江,就可以成为奔放而达观的歌者、舞者、觉悟者,非如此,怎么在此地感受到这空前的自由呢!
第二天早晨重新走了一遍江边,白日里的大江失却了夜里的颜色,但仍有三五聚集的歌者,歌声响彻江岸。宜宾在我的旅程中是一幅快照,却是永远醉心、难以忘怀的快照。就像三姐的留言:“人间美景,人们自由自在,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老窖飘香的泸州
泸州地处川东,为川渝滇黔接壤之处。感觉泸州并不像完全的川地,总能时不时感觉到贵州的气息。泸州虽和宜宾一样是酒的城市,但宜宾确有“万里长江第一城”的西南重镇气质,泸州却更像一座边城,很难让外来者一下子体会其根底。也许要久居此地,才能有一二分明处。
居处在沱江岸边,早晨出来,雾气苍茫锁大江。顺江边前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觉空气中全是酒气,心中不免纳罕,难道此地昨夜经过一场宿醉?可一路上并未见多少酒家,不知这酒气从何而来。行不多远,就到了沱江和长江的汇流处。此时为枯水季,虽看上去江阔流深,但看江岸和现在水面的高差,就知道在丰水季节,长江是怎样一条江了。沿长江一路走,看到很多飞翔的鸥鸟,之前在宜宾也见过,体型远小于海鸥,在江面上低掠高翔,只是这里的鸥鸟不像在宜宾的那样避人,而是在人群聚集的栏杆处恣意停留,又常常在人身边飞掠而过。后来看到江边指示牌上的介绍,这是来自遥远的西伯利亚的红嘴鸥。仔细看它们飞行非常有意思,每当振翅高飞时,它们的脚便垂下来,和着振翅的频率;而当滑翔之时,它们就把脚收起,和翅膀成平行之势,这时看上去,翅膀和脚都静止不动,却滑着漂亮的曲线,飞翔而去。自然界中的一动一静,细细品味,都有意想不到的美感。
再往前走,空气中的酒气愈浓,感觉到了酒的策源地。原来这里就是泸州老窖景区。景区范围很小,主体是国窖1573的一个展示车间和一间介绍泸州酿酒史的博物馆。这时才相信,“风中送酒香”竟真有其实。原来一直以为“泸州老窖”只是一个酒的名称,看了才知是真的有“老窖”,正是其独特的酿酒工艺和窖藏方法,才成就了400多年的盛名,亦使泸州成为一座名符其实的“酒城”。这里亦有清末民初种种与老窖相关的历史逸事,一个国家的历史是一部总的历史,每一地参与其中的方式和进程有极大的差别,大概要在每一地的地方志中,才能真正见到本地的历史,本地的人民。从这个意义上说,泸州是幸运的城市,她有一个天然的记录者,就是酒。人们在酒的历史中,可以追踪此地的政治、经济与民俗。就像这样蜻蜓点水的旅者,多年以后想起她,仍会记得风中的酒香和那些神秘的老窖。
夜重庆
重庆于我,不算陌生,20年前第一次在拿地前看项目,就在重庆。那次看的项目位置已然忘了,记得是一块林地中间的插花儿地,车在林间逶迤前行,摇下车窗,空气极清新。不知为什么,到现在还记得当年看地时的对话。晚上在嘉陵江边吃火锅,记得有同事开玩笑说,若想在中国找一个人们跨江也要来吃火锅的地方,非重庆莫属。后来没能拿下那块地。又过了近10年,在北碚投了在重庆的第一个项目,也是在重庆的最后一个项目。和重庆的渊源大抵如此。
这次在重庆停留了两个晚上,已然是停留最长的一次。第一个晚上,和在川的家人小聚,吃的还是火锅。晚饭后二姐回家,和大姐家的外甥一起找了一间小酒吧,在喧闹的音乐声中努力聊天,很怀疑到底听到了多少对方的话😄酒调得实在平常,但外甥告诉我,现在有很多这种小酒吧,据说在成都酒吧有5000家之多,其特色在于人与人之间可以交流互动。确如外甥所说,歌手和服务员在休息时和一桌客人畅聊畅饮,这时即便有其他客人加入也不会显得突兀。一直觉得现在人们的生活方式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长一辈的人通常会抱怨下一代不务正业,不工作、不结婚、不生子,活得太自我,但每一代社会风气的形成,并无对错之分,只是对前一代的颠覆。就像现在坐在这里闲聊至深夜的年轻人,他们也并非全无作为,而是在书写自己的时代。这样的言论一定会遭到批评,但每一代人都该离开自己的舒适区,去看看别人迥异的生活方式,不一定要选择,而是要试着理解和接纳别人的不同。世事大抵是“穷则变,变则通”,但绝不会“通则久”,人生短暂,自己只能生存在其中的某一段,试着瞻望一下来路、展望一下后路,于活着并不是坏事情,至少不会让自己太过狭隘。
第二个晚上,独自游览了洪崖洞,并坐了嘉陵江和长江路线的游轮。这实在并非本意,本来只想去朝天门广场看看,结果步行导航在重庆完全失灵,试了几次都不行,最后就随人群而去,这样就到了洪崖洞。从洪崖洞高处望下去,到处熙熙攘攘,无限繁荣景象。据说重庆此轮房价下跌之深,在大城市中罕见,不知道此地经济是以房价为晴雨表,还是以眼前的人群为晴雨表。随人流下来,加入另外一处人流,就是排队上游轮。这一排,就排了将近一小时,才上了“交运明月”。难怪人如此之多,在江轮上看两岸灯火、建筑,看凌于大江之上灯火通明的大桥,怎样一番盛世不夜的景象!比起10年前、20年前对重庆的印象,这完全是一座拔地而起的新城,夜幕之下,全是繁华气象,把杭州作汴州,尚有可对比之处,对此“山城、雾城、重庆的夜”,倒不知该把哪座城市拿来作比了!
第三天早晨6点多从酒店出发去高铁站,满以为城市在沉睡中尚未醒来,没想到店铺已纷纷开门,路上车川流不息,这城市居然是晚睡早起的节奏!路上和司机师傅聊天,问师傅这么大的人流量,生意是否很好?师傅直摇头,说和疫情前差得远。隔了一会儿,又感叹说:啥时候才能恢复到以前啊。一时间,昨夜的繁华如梦般遥远,倒有“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的悲怆。
于湘西凤凰古城之吊脚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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