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迎清军与反清复明：钱谦益的复杂人生
跪迎清军与反清复明：钱谦益的复杂人生
钱谦益，这位明末清初的文坛巨匠，以其复杂的人生经历和矛盾的人格特质，成为了历史长河中最具争议的人物之一。他既曾跪迎清军，又投身反清复明，其一生的跌宕起伏，展现了那个动荡时代的知识分子的艰难抉择。
在现代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钱谦益，大概就是被当作笑话来传播的。我无意为他翻案开解，不会说他多么有气节多么忍辱负重，但我觉得，钱谦益其实也是个颇为复杂的人，至少不能用一个简单的水太凉头皮痒就能概括。
明末清初，投降满清者不计其数，而钱谦益却是其中最为出名的人之一，总的来说，大概有三个原因。
其一，钱谦益是明末文宗，诗坛盟主，黄道周甚至说他“虞山尚在，国史犹未死也。”虞山先生是学者对他的尊称，可见钱谦益的影响力之大。他是无数文人的楷模，也是东林党的领袖，他的投降，虽然不如洪承畴吴三桂那样震动世间，却也非同小可，绝对给抗清事业带来了无可比拟的恶劣影响，甚至对士人心气的影响还要过于洪承畴等人的投降。
其二，“水太凉”和“头皮痒”的典故，也给后世人增加了不少关于钱谦益的话题。这两个故事，一个出自《蘼芜纪闻》，是说清军兵临南京城下，钱谦益和柳如是相约跳水殉国，钱谦益临到头来却以“水太凉”的借口不敢殉国。另外一个出自《恸余杂记》，是说钱谦益借口“头皮甚痒”，将头发剃成了满清的金钱鼠尾，打开城门，投降了清军。其实陈寅恪先生曾经在《柳如是别传》中考证过，认为这两个故事都是假的。真假不论，但总之这两个故事已经让钱谦益更加臭名昭著，成为了一个屈膝投降的典型象征。
其三，钱谦益本人也确实表现得毫无气节，身为南京朝廷的礼部尚书，手握大权，他却不仅主动投降满清，跪迎多尔衮，还热衷于官爵名利，甚至为此到处招降明军，“三代之师，王者风范。”正是他招降书中夸赞清军的原句，其人无耻以至于此。明末降清者那么多，为何唯独钱谦益被编排了种种小人行径？说来说去，不还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的确可耻至极吗？
钱谦益屈服了生存的欲望和对名利的渴望，投降了满清，不说遗臭万年，遗为笑柄已成定论。然而他后来却又毅然投身于反清复明的大业之中，这其中又有何原因？笔者还是总结了三点。
其一是满清对他的轻视，钱谦益投降满清后得了个礼部右侍郎，满清让他去修《明史》，并未在朝政上重用于他，后来他辞官归南京，满清也派人监视他，后来更是将他和黄敏祺反清复明的案件联系起来，下之于狱。当时柳如是身在病中，强撑着多方打点营救，甚至上书表示愿意替夫而死，终于救他出来，若非柳如是，钱谦益或许就死在了狱中。种种变故，让钱谦益终于对满清死了心。
其二是柳如是的劝说，相比于钱谦益的饱受争议、沦为笑柄，柳如是却是个真正有骨气、识理节、不畏生死的奇女子，是她劝说钱谦益投水殉国，也是她劝说钱谦益辞官归南京，更是她鼓励钱谦益与抗清义士联系，并全力资助郑成功张煌言等人。
若是没有柳如是，恐怕钱谦益最后也不会下定决心反清复明，甚至也是因为有了柳如是，人们对钱谦益的评价还宽容了一些。“三户亡秦之志，九章哀郢之辞”却是“出于婉娈倚门之少女，绸缪鼓瑟之小妇”，更足以“表彰我民族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陈寅恪对她的赞誉，可谓无比之高。
其三是钱谦益自己的信念，听来或许可笑，但钱谦益确实还是心系故国的。只是在自己的功名利禄与国家大义之间摇摆，既然满清不重视任用他，他最终又能怎么样呢？他反清复明，一半是为了建立一番功业，不想落得身后骂名；另一半到底还是为了国家民族，确实有着尽忠于明的心思。只是两者哪个成分比较多，世人就不得而知了。
公正来讲，不论怀着什么样的心思，钱谦益反清复明后所作的贡献其实是很大的。他献出“楸枰三局”，指出若是海外鲁王、东南郑成功、西南永历帝三方一同举事，抗清义士合力共破清兵，则事有可为。这个建议，确实是对抗势大的满清的唯一办法了。钱谦益也为此四处奔波，散尽家财，只可惜孙可望按兵不动，郑成功也心有疑虑，最终失败。
此后清兵几乎无可抵挡，南明的希望更加渺茫，即便如此，钱谦益也并未放弃。后来孙可望降清，吴三桂率大军远征西南，南京空虚，郑成功立即领军北伐，一开始势如破竹，钱谦益高兴地写下“杀尽羯奴才敛手，推枰何用更寻思。”的兴奋诗句，后来遇到困难乃至兵败退军，钱谦益又写下故国难复、充满无仅悲凉的感叹：
“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
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
望断关河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
嫦娥老大无归处，独俺银轮哭桂花。”
这便是他的心意了。
后来南明灭亡，钱谦益只能在悔恨中度日，终于在康熙三年去世。活到八十多岁的他，虽然日日忧心苦叹，虽然身上有着洗不去的污点，虽然已经穷困潦倒以致无钱给自己安排丧葬，但比起满清铁蹄之下无声而亡的人民，比起不肯投降而死节的忠臣义士，钱谦益好歹算是得了个善终。
黄宗羲鄙夷他缺乏气节，却还是为他出了丧葬费用，写诗可怜他“平生知己谁人是？能不为公一泫然。”他的结局实在是好了太多太多。
其实当时不少文人都有着和钱谦益类似的状态，想要当官，想要功名，却又还有着一丝廉耻之心，一毫对于明朝的忠义之心，他们在这两者之间徘徊犹豫，整天消磨度日，终于碌碌死去。而钱谦益是这些人中名气最大、学问最好的人，也是做得最为决绝之人，降清时不知廉耻忠义，复明时又散尽家财、虽死犹念，让人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钱谦益的身后事也有些可说的，他许多诗句都表现出悔恨自身、怀念明朝、攻击满清的意思，乾隆看了后大怒，说他不过是掩饰自己失节的羞耻，将他写入了《贰臣传》之中，他的诗集也被焚毁禁绝，如今知道钱谦益诗作众多且十分优秀的人很少，大抵是乾隆因人废言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