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醉金迷》第十四章:魏太太与范宝华的相遇
《纸醉金迷》第十四章:魏太太与范宝华的相遇
《纸醉金迷》是张恨水的代表作之一,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和生动的对话,展现了20世纪30年代中国社会的众生相。本文节选自《纸醉金迷》第十四章,通过魏太太与范宝华、洪五爷之间的互动,以及魏太太探望丈夫魏先生的情景,展现了人性的复杂与矛盾。
范宝华怀着一肚子的高兴,坐了人力车子,立刻转回家去。在半路上,就看到魏太太穿件蓝布大褂,夹了个旧皮包,在人行路上低了头缓缓地走。这就跳下车来,将她拦着,笑道:“来得正好,我们一路吃早点去。”
魏太太站住了脚,抬起头来,倒让他为之一惊。今天,她没有涂一点胭脂粉,皮肤黄黄的。两只眼眶子也像陷落下去很多。不过倒另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样子。她将眼珠一转,向范宝华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范宝华道:“你有什么心事吗?”魏太太只轻轻地叹了口气,依然还是不说什么。范宝华忽然想起,人家的丈夫还关在看守所里吃官司呢,便笑道:“不要难过,你到我家里去吃午饭,我给你一点兴奋剂。”魏太太将眉毛皱了一皱,苦笑道:“人家心里正在难过呢,你还拿我开玩笑。”
范宝华道:“我决不是拿你开玩笑,我除了在万利银行拿回一笔款子而外,洪五爷还答应让给我两颗钻石。
钻石?多大的?你越来越阔了,金子玩过了,又来玩钻石。”
“我哪谈得上玩钻石?也不知道洪五爷怎么突然高兴起来,说是我有这么一个好友为什么不送点珍贵东西给人家呢?我笑着说我送不起,他说,假如能证明你是送那朋友的话,他和我合伙送。”
“你可不要骗我。我十二点多钟来吧。我现在有点事要去办,不能多说话了。”
说毕,她还向范宝华微微一笑,然后走去。
她心里搁着丈夫受难的影子,急于要到看守所去看看,可是听了老范这番话后,脑子里又印了一个钻石戒指的影子,她匆匆地向看守所跑了去。
魏太太是生平第一次到看守所,跟着警察穿过小巷子,这里的房屋,都是矮小的,静悄悄的一点声音没有,警察在屋檐下叫了声魏端本。随着这声叫,东边墙角下的小屋,魏先生由里面出来。
魏太太一见,心里一阵酸痛,两天不见,他那西式分发,像干茅草似的堆在头上,眼眶儿下落,脸腮尖削,长了满脸的短胡茬子。颈脖子下面,那灰色制服的领子,沿领圈有一道漆黑的脏迹。她走近了窗户边,还不曾开口呢,魏端本就硬着嗓音道:
“你,你今天才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望你呀?”
魏太太再也忍不住那两行眼泪了,将手托着一条花绸手绢,只管擦着眼泪,她只说出五个字:“这怎么办呢?”
“我完全是冤枉,不但黄金,连黄金储蓄券的样子,我也没有看见过。昨天已经过了一堂,检察官很好,知道我没有得着一点好处,我完全是为司长牺牲。我没钱请律师辩护,听天由命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魏太太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有呆呆站着擦着眼泪。
魏端本现在这副情形下,让太太看到了,自己也就先有三分惭愧,太太只是哭,这把他埋怨太太的委屈,也就都丢得干净了。两手扶着窗户台,两行眼泪,也就在脸腮上挂着。尤其是那泪珠落到一片黑胡茬子上,再加上这些纵横的泪痕,那脸子是格外地难看了。
魏太太擦干了眼泪,这就向魏先生道:“并不是我故意迟到今日才来探视你。实在是我在外面打听消息,总想找出一点救你的办法来。不想一混就是几天。”
魏端本心里本想说,不是打牌去了?可是他没有出口,只是望着太太,叹了一口气。
“你不用发愁,我只要有一分力量,都去挽救你。你告诉我怎样救你”
“这事情你去问我们司长,反正他不挽救我出来,他也是脱不了身的。”
魏太太到了这时,对先生没有一点反抗,他怎么说就怎样答应。魏端本叫她照应家务,照应孩子。他说一句,魏太太就应一句。最后魏端本伸出手来和她握了一握。
她的眼泪,在眼睛眶子里就要流出来了。可是她想到这眼泪水流出来,一定是增加丈夫的痛苦,因之极力地将眼泪挽留住,
她掉过头去,马上就走,走了三四步,回头一看。魏端本直了两只眼睛向这里看着,立刻回转头去又走。走了五六步,她又回过头来,魏先生还是那样呆望,她当然是不忍多看,硬着心肠出了院子。
她心里似乎是将绳索拴了一个疙瘩,只有默想着赶快设法,把丈夫营救出来吧。除了丈夫,谁还是自己的亲人呢?她怀了这分义愤走出看守所。
她心里也略微有些初步计划,觉着要找个营救丈夫的路线,只有先问问陶先生,再问问参与秘密的司长。若是这两个人肯说出营救办法来,第二步再找得力的人。她打定了主意,很快回家。
她看手表已是十一点三刻了,她想起范宝华的约会,约定十二点半钟可以到他家里去拿钻石戒指。说洪五爷也参加这个约会。这样有钱的阔人,为什么不和他早认识。
她这样想着,立刻起身在梳妆台前化妆,挑了一件极鲜艳的衣服,此外是皮包皮鞋。收拾停当之后,坐了人力车子,就奔向范宝华家来。
范宝华由屋子里笑着迎了出来,走到她面前低声道:“洪五爷早就来了,他还怕你失信。”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愿意见生人。
怎么会是生人呢?我们不是同在一处,吃过饭吗?
我倒是不怕见生人。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在姓洪的当面,不能胡乱说,又占我的便宜。
我占便宜,也不要在口头上呀。进去吧进去吧。”
哈哈!田小姐来了,欢迎欢迎。
我什么也不懂得,有什么可欢迎的呢?”
天下的英雄名士美人,都是山川灵秀之气所钟,得见一面,三生有幸,怎么不可欢迎呢,请坐请坐!田小姐,你是不是和重庆其他小姐们一样,喜欢走走拍卖行?”
恰恰相反,我最怕走拍卖行。想买的东西没有钱买,多看一眼,不是心里多馋一下吗?”
原来如此。我想,小姐们最喜欢的东西,无非是化妆品衣料首饰等类。我在拍卖行里找了两样小姐们心爱的东西,不知道田小姐意见如何?”
说着,他在西服口袋里掏摸出两个小锦装盒子来,盒子心里一只金托子的钻石戒指,正正当当地摆在中间。那钻石亮晶晶的,光芒射人眼睛,足有豌豆那么大。
“你看这东西真不真?”
“你五爷看的东西,那还假得了吗?”
“田小姐这话太客气。要赏鉴珠宝玉器,那还是漂亮小姐的事。只有漂亮小姐,她才配用珠宝首饰。也只有配用珠宝首饰的人,她才能分辨出珠宝真假。田小姐,你再看看这个。”说着,他又把那只锦装盒子递过来。这盒子的里子,是深紫色细绒的。在这紫绒正中间,嵌着一只戒指金托子,正中顶住一粒钻石,比先看的还要大。那钻石上的光彩,在眼光前一闪。魏太太情不自禁地笑道:“这粒钻石更好。”说着,又点了两点头。
这粒大的呢,和卖主还没有讲好价钱,也许明后天可以成交,我先请田小姐品鉴。既是田小姐赞不绝口,我就决定把它买下来罢,至于那个小的,我已经和老范合资买下来了。小意思,奉送给田小姐。”
“那我怎么敢当呢?”
“又有什么不敢当呢?朋友送礼,这也是很平常的事。”
魏太太将那个较小的锦装盒子捧在手上掂了两掂,眼望了范宝华微笑:“这不大好吧?”
“不必客气,五爷的面子,那是不可却的。”
我可穷得很,拿什么东西还礼呢?
田小姐若是要还我们礼物的话,什么都可以,哪怕给我们一张白纸,我们都很感谢。
我不但不会画,连字也不会写。
若是田小姐有现成的相片,送我一张,那人情就太大了。
她口里虽有好几分钟没有答复洪五爷的话,但是她脸上,始终是笑着的。
相片倒是有几张,都照得不好。
凭着田小姐这分人才,无论照出怎样的相来,也是数一数二的美女图。我们很希望你不要妄自菲薄呀。哈哈!
魏太太两只手各拿了一只锦装小盒子,只管注视着出神,她在作小姐的时候,就羡慕着人家的钻石戒指,但家庭没有那样富有,现在无意中得了一个,而且还有一个更好的,也有可得的希望。她高兴得忍不住胸中要发出来的笑意。她只是抿嘴,把笑容忍住在嘴里。
张恨水(张心远,1895年5月18日-1967年2月15日)[1],安徽安庆潜山县人,中国章回小说家,鸳鸯蝴蝶派代表作家,被尊称为现代文学史上的“章回小说大家”。
1924年,张恨水凭借九十万言的章回小说《春明外史》一举成名[2];此后,长篇小说《金粉世家》[3]、《啼笑因缘》的问世让张恨水的声望达到顶峰。1967年,张恨水在北京逝世,走完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