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者之心》:游过偏见的暗流
《泳者之心》:游过偏见的暗流
又是一年奥运年。像是某种回归,2024年夏季奥运会的举办地,与一百年前正好相同,都是在法国巴黎。不同的是,那时参赛的女性运动员数目寥寥,占比仅为4.4%左右。美国女子游泳选手特鲁迪·埃德勒是其中之一,1924年,她第一次踏上奥运之旅,收获了一金两铜的成绩。
时光悠悠走过一百年。以特鲁迪·埃德勒为主角的传记电影《泳者之心》上映后,在豆瓣获得9.0的高分。而在即将开幕的巴黎奥运会上,女性运动员的占比也从当年的4.4%上升至如今的50%,实现男女人数的平等,这或许是百年前的特鲁迪·埃德勒未曾想到的。
在她成长的20世纪初期,社会普遍认为男性更具运动天赋,游泳也被视作一项男性运动,当时会游泳的女性并不多。一个惨烈的例子发生在1904年,一艘名为“斯洛克姆将军号”的游船起火,一千余人丧生,其中多数是妇女和儿童,很多人溺死在距离岸边不远的水域中。
影片同样以一艘轮船的失火开始,时间设定在1914年。听到许多女性因不会游泳而无法逃生的消息后,特鲁迪·埃德勒的母亲决意让女儿们学习游泳,也由此开启了特鲁迪·埃德勒的游泳人生。
不过,影片不只局限于叙述她的游泳生涯,而是呈现出一种更为复杂的面向:在1920年代,一个想要游泳的女性会面临什么?彼时,横亘在特鲁迪·埃德勒面前的,不只是汹涌的海浪,更多的是来自外界对女性游泳的偏见与歧视。
首先是家庭内部,她的父亲是典型代表。作为屠夫,特鲁迪·埃德勒的父亲经营着一家肉铺。身为德国移民的他传统、保守,一开始不允许曾患麻疹的特鲁迪·埃德勒学习游泳,也拒绝为姐妹俩支付一周两美元的训练费用。
在他的世界里,女性的出路或许只有一条:到了年纪嫁人生子。因此,他早早地为女儿们物色好结婚对象。姐姐梅格无力摆脱命运的桎梏,嫁给了父亲安排的人选。尽管她一直是特鲁迪·埃德勒在游泳路上最好的同行者,但在那个时候,女性运动员的机会非常稀缺,成绩一旦没有优势,便意味着永远失去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的机会。
在电影导演约阿希姆·朗宁看来,姐姐梅格最终还是陷入了社会的固有模式,“代表了社会的另一面,以及当时认为她们必须这样做、别无他法的女性”,而特鲁迪·埃德勒与众不同,她坚定地拒绝了。
影片出色地展现了特鲁迪·埃德勒性格中坚定、不服输的这一面,铺垫得极为恰当。小时候她拒绝父亲给她买热狗,坚持要靠游泳来赢得。长大后,赞助商拒绝给她横渡英吉利海峡的挑战提供赞助,她索性跟对方打赌,在规定时间内游到赞助商给母亲过生日的餐厅,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对于她来说,她想要的一切,几乎都是靠自己的能力争取来的。
电影中的特鲁迪·埃德勒和姐姐
然而,父亲的保守和偏见仅代表那个时代的冰山一角,限制不仅来源于家庭内部,更多的是来自社会,在当时的环境下,女性甚至无法拥有“泳装自由”,对着装要求的规定使女性游泳变得更加艰难。
那时,她们的身体被要求从头到脚遮盖起来,不得裸露肌肤,泳装基本是由厚重的羊毛面料制成。尽管1912年奥运会增设了女子游泳项目,但直到1920年,美国女性才有资格在比利时举办的奥运会上参加游泳比赛,因为1910年代的规定里还要求女性游泳时需穿长裙且不准露腿。
即使在连体泳衣普及后,公共沙滩还会有专门的泳装巡逻者巡查女性的穿着,并测量泳衣长度是否符合标准,当时规定泳衣下摆不能高于膝盖以上 6 英寸(约15厘米)。可以说,那个时候,女性穿什么比游泳本身更受关注。
影片自然不会回避这些问题。事实上,女性游泳运动员遭遇的偏见与不公也成为贯穿全片的一条暗线,随着特鲁迪·埃德勒迎接的挑战越来越多,这些冰山底下的内容也不可避免地显露出来。
例如,在特鲁迪·埃德勒第一次与澳大利亚女子游泳选手们同场比赛时,男主持人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正因为她们足够优秀,才会被允许在男子游泳池中比赛。而在前往巴黎奥运会的轮船上,男子游泳选手可以在甲板上继续训练,特鲁迪·埃德勒和女选手们却只能终日待在船舱里。
影片后半段,特鲁迪·埃德勒对横渡英吉利海峡的目标发起冲击,教练贾贝兹·沃尔夫成为另一块典型的“绊脚石”。不同于父亲,沃尔夫代表的是社会上那些更极端、更卑劣的声音和阻碍。
他能力欠缺,因循守旧,一味坚持让特鲁迪·埃德勒用蛙泳姿势,在她不间断游了三个小时后,给她递过来的只有水果,而非其他能更好补充身体能量的食物,他的理由仅仅是觉得特鲁迪·埃德勒需要在报纸上显得好看一些。
相较于特鲁迪·埃德勒横渡失败有损他的名声,沃尔夫更担心的是她横渡成功,这会令他的男性尊严受损,因此,他在特鲁迪·埃德勒横渡时给她递去加了晕船药的茶水,导致她第一次横渡失败。在当时,像他这样自身能力不足,却惧怕女性成功的男性或许不在少数,从另一个角度看,这种对所谓男性尊严的看重与强调何尝不是自卑的体现呢?
在特鲁迪·埃德勒第一次横渡失败后,伦敦《每日速写》的作家约翰·海沃德在文章中建议女性不要去追逐荒唐的梦想,因为“还没有女性接近成功”,也不可能成功。有些男性虽对特鲁迪·埃德勒的勇气表示钦佩,但也毫不留情地指出,如果此前仅有五名男子能成功横渡英吉利海峡,那女性还有什么横渡过去的希望呢?
但对当时的特鲁迪·埃德勒来说,外界的声音已难以影响她分毫。“每个人都说这是不可能的。好吧,每次有人这么说,我就想证明这是能做到的。”她在一次采访中说。隔年,在新教练的帮助下,特鲁迪·埃德勒再次进行尝试。这一次,她成功了,用时14小时34分钟,比之前游得最快的男性还少将近两个小时。
特鲁迪·埃德勒的传记作者格伦·斯托特曾在书里写道:“我认为可以这样说,正是她这一独特的成就,让女性不能作为运动员参赛的论调永远消失了。特鲁迪不仅征服了英吉利海峡——这对女性来说本身就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而且她还以如此巨大的优势打破了男子纪录,从而彻底改变了人们的看法,‘弱者’这个词突然听起来过时了。”
影片以特鲁迪·埃德勒回国接受盛大欢迎仪式作为结尾。在欢迎人群中,那些曾在特鲁迪·埃德勒成长过程中给予她帮助和鼓励的女性们都一一出现,她的母亲、姐姐、启蒙教练,以及受到她影响的小女孩——正是因为特鲁迪·埃德勒取得的成就,她才被允许学习游泳。
女性的光芒在那一刻熠熠生辉,游过偏见的暗流,唯有她们给予彼此的力量与安慰依旧在周边流动,这种力量同样也熨帖着观众的内心。影片之外,特鲁迪·埃德勒的影响一直在持续,在她之后,连续四位横渡英吉利海峡的运动员都是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