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火不熄！看古镇彭城的陶瓷记忆与新生
窑火不熄！看古镇彭城的陶瓷记忆与新生
在中国陶瓷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彭城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它千年窑火不熄，百代历久弥新，创造了“一个世界性的陶瓷神话”，积淀形成了源远流长、宽博厚重的“磁州窑文化”。
磁州窑古窑场的中心地带在彭城，彭城是磁州窑的故乡，是一处千年窑火圣地。你到邯郸市的峰峰矿区去，打听某些单位、工厂、村庄，可能有的人不知道。但如果说到彭城，提起磁州窑，恐怕没有人不知道。彭城古镇位于峰峰矿区的中心地带，它与区委区政府驻地新市区仅隔着风景如画的元宝山。
20世纪90年代，元宝山下的隧洞打通后，两条明净整洁的上下隧道拉近了千年古镇与只有六十多年历史的新市区的距离。一洞变通途，山的这边是依山傍水的新市区，山的那边是瓷窑座座的古城镇。一个地方叫什么名字，总有它的来历。彭城为啥叫彭城，也自有它的说法。
据史料记载和民间传说，一种说法是：从地理地貌看，这块地方东有神麇山（当地人也称老爷山、元宝山），西有二里山，南有白土山，北有鼓山之南北响堂山，群山环绕之中形成一块盆地。它又是滏阳河源头上游的滏源泉、八字涧、玉带湾、广盛泉等山泉水源小河流水的所在之地。风水之貌，山水之好，孕育了四周有山的这块盆地，逐渐形成了易于人群居住的集中城邑，俗称“盆城”；还有一种说法是：自古以来这个地方盛产民间使用的盆、罐、碗、碟、壶等日用陶瓷器具，特别是各种大小型号、用途不一的陶瓷盆子，质地坚硬、造型美观、经久耐用、用途广泛，很受百姓喜爱。因此，周边地方的人把这个盛产瓷盆的地方称为“盆城”，因“盆”和“彭”谐音，久而久之去俗变雅，叫作彭城。
清末彭城镇东门玉皇阁毁于20世纪50年代末
彭城，这个地名最早出现在什么时候，由于史料的空白，我们没有查到相关资料。但在彭城东侧始建于北齐的南响堂寺石窟第七龛门框外左侧，有一处刻记。上面凿刻着“大定十年四月二十三日中，彭城村陈氏盖殿一座”。金代，公元1161年，金世宗年号“大定”。当时金代占据辽宁、河北、山东及黄河以南广大地区，彭城正属此辖区。金世宗时期崇尚佛教，民间盖庙敬佛活动兴盛，南北响堂寺也正处于兴旺时期。这就说明彭城这个名字最晚在金代已经出现了，或者说彭城在金代已形成一个很大的村落了。陈氏能够独资捐舍在南响堂寺盖建一座大殿，可见其家庭殷实富庶，也许他就是一位拥有不少土地或多座瓷窑的地主或窑主。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彭城当时在制造陶瓷行业和相关辅助行业已具备了一定的规模。
20世纪60年代彭城古窑
彭城，古属磁州。彭城向北十余公里，就是新石器时代的“磁山文化”遗址。磁山是太行山脉中段的一座山岭，古磁州名称的来源，就是由此而来。唐《元和郡县志》载：“隋开皇十年（590年）废郡，于县置慈州。以县西九十里有礠石山，出礠石，因取为名。”隋唐年间，“礠”“慈”两个字多有变动。至宋朝政和三年（1113年）改为“磁州”一名，直至后来。“磁山文化”遗址的发掘，是对新石器时代文化研究的重大突破，具有深远的历史影响。遗址文化内涵十分丰富，出土了数量可观的窖藏谷物、果核、家畜的炭化遗存，还有加工粮食的磨制石器、渔猎工具等。据专家考证，磁山文化遗址的这些出土文物，向世界证实了我国是世界上最早种植粟和养鸡的国家之一，这块土地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在这处遗址中，还出土了大量夹砂红陶、夹砂褐陶、泥质红陶器物，如碗、钵、盘、壶、罐、豆、盂、四足鼎等，很多陶器上带有绳纹、编织纹、乳钉纹等多种精美纹饰。我们不能不为之惊叹，八千多年前的磁州先民，已能烧制出如此实用性强、装饰性高的陶器了。千百年来，磁州制陶的历史一直深埋在沉睡的泥土中，等待着人们去发掘。
从磁山往南，经和村镇的东苑城村、义井镇义西村、北羊台村、岗头村、彭城镇的豆府沟村、富田村、二里沟等地方，相继出土过“仰韶文化”时期的彩陶、“龙山文化”时期的黑陶、商周时期的灰陶、春秋战国时期的印纹硬陶以及汉代的釉陶。从磁山至彭城，由北往南这一地带出土的历代陶瓷器和其他文物，有力地证明了峰峰地区制陶历史久远，陶瓷文化有着明晰的传承关系。峰峰这块土地是我国较早的陶器生产发源地之一。
陶瓷陶瓷，没有陶，就不会有瓷。北朝至隋代，以地属古磁州的贾璧、彭城、临水周围为主，已能烧制精美的青瓷和化妆白瓷。峰峰矿区文物保管所收藏的十二足砚、青瓷瓶就是北朝时的产品，胎质坚硬、纹理细密。
唐代瓷窑窑址在古磁州地域一直没有被发现。直到2002年5月，文物部门在临水镇三工区建筑工地发掘考古，才发现了唐宋金古磁州窑遗址，填补了磁州窑址考古研究的空白，连接了临水、彭城同为一体、千年窑火不熄的历史文化传承，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宋代是我国陶瓷的兴盛时期，整个社会的消费时尚推动了陶瓷业的空前发展。古磁州的陶业凭借丰富的陶土资源、充足的煤炭燃料、漳河与滏阳河便利的水运条件，以及高超的技艺和精美的制作，步入了鼎盛时期。宋、金、元时期，曾经辉煌的磁州窑另一中心窑口观台诸窑逐渐开始衰败，而以彭城为中心的磁州古窑却更加兴旺。明、清以后，受政治、经济、战争、环境的影响，我国古代的许多名窑纷纷衰落、泯灭、销声匿迹，而彭城磁州窑的窑火一直未断。
明《嘉靖彰德府志》记载：“彭城，在滏源里，居民善陶罐缶罂之属，或绘于五彩，浮于滏，运于卫，以售他郡。”清康熙《磁州志》载：“磁器出彭城镇，置窑烧造，瓮、缶、盆、碗、炉、瓶诸种，有黄、绿、翠、白、黑各色。”民国时期文献记载：“窑场麋集于彭城之四周，窑场林立、场屋相连，所占面积纵横二十余方里。”另据《大中华直隶省地理志》记载：“西方彭城镇磁业矿业利源丰富，为本县菁华。民国十一二年，瓷窑增至二百三十五座，缸窑三十余座，从事陶瓷生产的陶工有五千人左右……行销达东北、华北、西北计十三省两市（北平、天津）。”
新中国成立前，由于军阀混战、天灾人祸、日寇入侵，兵荒马乱，经济萧条，民不聊生，彭城的瓷业生产不断下滑，生产规模日渐萎缩，不少窑场倒闭，窑工纷纷失业，磁州窑处于奄奄一息的境地，彭城一带能够维持生产的瓷窑仅有六十多座。
1945年8月18日，彭城从日伪占据下解放，晋冀鲁豫边区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恢复陶瓷生产的积极措施，彭城的制瓷业逐步焕发了生机。峰峰矿区是历史上古磁州的一个重要地区。古镇彭城，更是古磁州的一个历史名镇。新中国成立后，虽历经几次行政区划和建制的变动，但彭城作为古磁州陶瓷的烧造中心和核心窑口的地位却一直没有改变。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至六七十年代，当陈万里、冯先铭、李辉炳等著名的陶瓷考古专家一次又一次来到彭城，苦苦探寻这座“嫡系磁州窑”的前世今生时，眼前的景象和地面上的建筑仍然使他们感到了困惑、迷茫，甚至失望……
到处高耸的瓷渣堆、一座又一座的窑厂、林立的烟囱、浓浓的窑烟、不断建成的新厂、现代制作陶瓷产品的生产线，哪里还有古磁州窑旧影遗踪？权威的专家们甚至做出了这样的结论：彭城没有古代磁州窑窑址，彭城没有发现瓷枕的烧造地点，彭城没有发现磁州窑典型装饰风格——白地黑花器物的瓷器碎片。彭城的古窑址到底在哪里？谁能揭开这个千年古谜？当然要靠事实来说话。遗憾的是，不知是禁锢于权威的论断，还是出于何种原因，彭城始终没有进行一次正式的考古发掘。
历史的脚步匆匆走过，时间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埋藏于峰峰矿区地下的古窑遗址不甘寂寞了，它们要跟上时代的发展，要证明自己的存在。
1973年8月，位于彭城大路沟的“邯郸艺术陶瓷厂”破土动工建设。在地下三米的基建深沟里，挖出一块古代窑场必备的石制碾槽大石板，上面竖行刻着“大元国至元卅一年四月初八日张彧记”一行字。“至元卅一年”是元代早期，元世祖忽必烈的年号（公元1294年）。
峰峰文物所的专家做了进一步的清理发掘，发现了大量的瓷盆、碗、盘和瓷片，不少器物和瓷片上用铁锈花画着精美图案。专家们确定这是一座元代早期的磁州窑窑址。这是在彭城首次发现的古窑遗址、遗物，这次发现最重要的意义是破除了多少年以来很多人认为彭城没有古窑的误区，证明了彭城最晚在元代已经开始烧制陶瓷的事实。这次发现，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应。那些关注着彭城古窑的人，因此开始关注沉寂在古镇地下的遗迹。
1976年3月，在彭城新华村原公安派出所盖楼房挖地基时，发现宋金古窑场遗址，出土了大量瓷片。瓷器装饰以白地黑花为主，内容以花卉、叶草、鱼鸟纹饰为多。冯先铭先生主编的《中国陶瓷史》中收录的“宋代磁州窑（彭城）纹饰复原图”，就是主要以这次出土瓷片纹饰复原的。随着地下出土物的不断增多，彭城的古磁州窑址被埋在彭城老街及周围地下的思路，渐渐明晰了。进入上世纪80年代后，随着峰峰经济建设的快速发展，越来越多的地下古窑址被发掘出来。
1988年，在彭城镇砖厂南边一个叫二里沟的地方，工人们在挖土的过程中，发现了层层叠叠的碎瓷片。经文物所的专家探挖发掘，发现了完整的窑炉遗址，出土了大量的文物、器具，一件大型的元代器物“鱼藻纹盆”还被鉴定为国家一级文物。这是彭城磁州窑的一处重要古窑址。
元代白地黑花鱼藻纹大盆，彭城二里沟出土
1998年至1999年间，彭城镇进行旧城改造，在滏阳路西沿工程建设工地，自盐店遗址西侧一公里范围内，在八坡窑、老槐树、碗市街、小街口、大庙坡、半壁街、衙门胡同等处，陆续发现了数座古窑炉遗迹，同时出土了数以万计的瓷片、窑具和完整的瓷器。器形包括盆、罐、缸、碗、盘、碟、钵、瓶、枕、盏托、炉、灯及瓷制儿童玩具，装饰纹样以白釉黑褐彩为主，也有少量的白釉剔刻及绞胎器。
1999年6月，峰峰矿区文管所与邯郸市文研所联合对彭城上、下盐店窑遗址进行了首次磁州窑老窑场碾瓷土清理发掘工作，发掘面积350㎡，发掘元代窑址1座、清代窑址1座、料池1座、瓷片标本万余片。
2000年4月，在彭城原运输四公司老槐树北处基建施工地，出土了一批完整陶瓷器物及大量瓷片。其中一件完整的白釉黑彩四系瓶，高29.6厘米，腹径13.5厘米，口径4.8厘米，底径8.2厘米，腹部上部行草书写“沉醉东风”四字。许多瓷瓶残片上书有“太平馆”“八仙馆”等酒馆名称，以及“李家用”“梨花白”等字。
2001年6月，在彭城新建中医院建筑工地，出土一批鱼藻纹大盆、四系瓶、龙凤坛、碗等残片，其中一件较完整的鱼藻纹大盆，口径30.5厘米、高4厘米、底径25厘米。盘中用铁锈花绘一条大鱼，外底中部墨书“大德八年六月望日记”字样。这批珍贵标本，为元代白地黑绘装饰技法鼎盛时期的产物无疑。从此以后，在彭城老街的地下，发现的古窑遗址、遗迹、陶瓷器物、瓷片越来越多，几乎不管哪里搞基建、挖深沟，都会不时地发现不同时期古陶瓷遗迹、遗物，其分布范围涵盖了彭城老街的整个地下。
2010年4月至5月，市、区文物工作者对彭城半壁街、彭城瑞兴花园的建筑工地进行了考古发掘，清理出了宋、金时期的古窑遗迹及大量瓷器碎片，并在当年召开的学术研讨会上做了汇报，受到了与会专家的高度赞赏与肯定。当年8月2日至3日，中国磁州窑遗址论证会在峰峰矿区召开。时任中国古陶瓷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王莉英女士、副会长冯小琦女士以及国家、省、市专家学者李广宁、王兴平、穆青、马忠强、王兴、郝良真、乔登云等亲临会议，实地考察了彭城磁州窑富田遗址、盐店遗址、彭城老街、黄家窑址等，提出了《中国峰峰磁州窑遗址论证意见》，认为峰峰区域磁州窑的始烧年代从北朝、隋唐、宋金、元、明、清直至现在，可谓“万年窑火相传，百代历久弥新”，在中国陶瓷史上占有十分重要地位。意见特别指出：“千年陶瓷古镇彭城镇，经区政府和社会各方面的努力，迄今保存有30余座古窑、50余座古作坊、7座渣堆等大量地面遗存，其地下遗存也极其丰富。这是目前国内保存规模最大、保存现状最为完好的古陶瓷文化遗存，是极为珍贵的中国古陶瓷文化遗产。其重要性和独特性在于它们在社会、精神、历史、艺术、审美、自然、科学等层面或其他文化层面存在的价值，也在于它们与物质的、视觉的、精神的以及其他文化层面的背景环境之间所产生的重要联系。磁州窑文化遗产见证着这一地区彭城特有的生命历程，承载和延续着这一地区特有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
磁州窑在自己的发展史上，有过耀眼的辉煌，也经历过低沉的衰落。它在各个时期都留下过创伤，但又不断在治愈创伤中继续发展。
彭城，作为磁州窑千年文化古镇，孕育、培养、传承、弘扬了熠熠不熄的窑火。它是峰峰文化的底蕴和根基，是一个世界性的陶瓷神话。
本文原文来自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