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馆与飞特族:《哭泣少女乐队》的社会学批判
武道馆与飞特族:《哭泣少女乐队》的社会学批判
《哭泣少女乐队》作为一部以音乐为主题的动画作品,不仅展现了少女们追求音乐梦想的故事,更深层次地探讨了艺术与商业、个人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本文将从社会学的角度,对这部作品进行深入分析,揭示其背后蕴含的深刻意义。
一、风格的诞生与突破
当人们开始戏称四部关于少女乐队的番剧是「四大名著」的时候,就说明一种风格开始诞生了。或者更为准确的说,这种风格被人察觉到了。所谓的文学批评——在二次元的文化圈之中,被称之为动漫杂谈——大多时候并不是为了阐发艺术,而是如福柯所说是为了「管理艺术作品的意义、使之不至于肆意蔓延」。年轻的女孩组成乐队解决自身的矛盾,成为了一时的卖点、生意的套路、甚至于欣赏者者口中「风格」、「体例」。当然,终有一天这种风格也会消失。
而哭泣少女乐队的特殊之处,反而在于对于这种风格的突破——更具体的说是一种不完全的突破。哭泣少女乐队所处的主题、如同一只实在界的手抚摸在象征界的海面上、留下了它的抓痕,但是却未曾突破这一层薄膜。当最后一集五名少女坚持着自我、优雅地退出了所谓的正道之后,依然可以自信地在舞台上唱歌时,就知道:现实在这个作品中总归收起了锋芒。
二、半推半就的现实主义
哭泣少女乐队的独特之处在于一种「半推半就的现实主义」。它把我们从「高中学园」那个风格化了的乌托邦之中脱了出来,让我们回到了成人的世界。矛盾不再是期末考试、毕业或者是同学关系;而是那些更为冷峻的现实,那些日本的社会派作家可能探讨的现实。
哭泣少女乐队中的主角需要养家、需要直面复杂的家庭关系、她们生活在一段又一段过去的阴影之中;而且就算单只是在音乐方面,她们也早早撞上了资本主义文化工业的铁幕。
当然,五个主角自身所面对的矛盾也各有不同;有些十分模式化,而有些则相对新颖。譬如,小智与露帕所面临的家庭变故;昴所面对的「专横的家长」母题都是所谓永恒的困境。至于仁菜所面对的校园霸凌、同样也是二次元世界之中的经典课题。至今以来的二次元作品,总是一遍又一遍的描述着少女在这些矛盾之下的挣扎。以至于,相比较于这个作品核心的那个矛盾,这些困境成了故事背后的「背景音」。
这个作品核心的矛盾依然是「艺术」与「生活」之间的冲突。是个人的艺术理想激情的表露与文化工业对于个人要求之间的冲突。哭泣少女乐队的故事,是一群挣扎与文化工业之下,但又过得还不错的年轻人的故事。
三、审美的叛逆与冲突
回到一切故事的起点,那个北海道的十七岁女孩想要和她的同学唱出自己的声音。她们想要不被定义、想要脱离风格的束缚。正是当她们当青涩与执着之时,桃香创作出来的《空之箱》拯救了一个在校园霸凌下面临绝境的女孩。这种「审美的叛逆」是这一切故事的推动者。
而如果说作为歌手的「仁菜」是这种审美叛逆的孩子,那么商业化之后的「钻石星尘乐队」同样也是这种叛逆的孩子——只不过这个乐队是这种叛逆的反题。这个乐队象征着审美激情在「风格」的宰割之下所残留的一具残骸。而且正是这样聊生气的残骸,吸引了日向这样随大流的孩子。于是,这二人的冲突也就成了艺术与文化工业、理想与现实之冲突的缩影。
这也就成了哭泣少女乐队第一季最终尚未解决的那个矛盾。文化工业与艺术家之间的对决,被具象化成了两个乐队之间的对决。一如在希波战争之后,雅典人剧作家的笔下的萨拉米斯战役,是自由与奴役之间的战争一样。
当然,我们不能把一切个人之间的冲突简化成所谓的「背景」、所谓的社会矛盾只体现。这样就把艺术肤浅地「本质论」化了,一如少女乐队的哭泣只是对时代之困境的机械反应。但与此同时,我们却确实无法忽视那马克思口中创造了我们自由之空间的历史。时代,是每一支个人之旋律背后那永不停歇的和弦。
四、时代的声音
那么时代在这个作品中说了什么话呢?《哭泣少女队》的片头曲中有这样一句话:
変わらないはずはないよ 手を伸ばして,
一切并非无法改变 伸出手吧。
这确实是这个作品的整体基调,几乎也是它的核心主题——我们要与命运抗争、活出真正的自己。而仁菜等人的行动确实也有一种「存在主义的激情」。「我可以自由的创造我的命运,我是我灵魂的船长」。仁菜这样在对川崎这个城市呐喊着,最终也与他的朋友们找到了一席之地。
但确实有一种东西,她们是无法改变的——至少,孤胆英雄的那喊无法改变这一切——那就是「文化工业」对于艺术家的统摄。
的确,「有刺无刺」的乐队向世界展现了锋芒之后,有幸得到了观众的喜爱,甚至是艺人公司的青睐。最终放弃了与公司合作之后,她们也依然可以靠着在Live House以及打工过上还不错的生活。但如果她们没有成功呢?
作为一个平兴趣使然的音乐爱好者,深知音乐行业的竞争之激烈。「你的表演可以技惊四座,引来亲朋好友之赞叹」与「你的音乐可以让你吃上一口饭」之间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我们且不说梵高那样的人:他孕育了新的风格但贫困潦倒、终其一生。单说音乐的无数的细分市场。譬如我最为喜爱的爱尔兰音乐,就是很难在中国养得起十位数以上的音乐人。而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我如同桃香一般,对于哨笛、木长笛与爱尔兰音乐的曲折而深沉的历史充满激情与执着,我也只得放弃自己的审美、甚至放弃音乐这门工作。
有刺无刺乐队也是如此。而这五个人可不像那些学院之中凭兴趣组建乐队的少女一样,有什么生活上的后路。
事实上,故事至今发展到第一季的结束,这场冲突还没有尘埃落定。仁菜等人在音乐市场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但这一切尚未安定下来;钻石星辰乐队仍然横亘在远方,如无法击溃的风车之巨人。而倘若「有刺无刺」仍能发展壮大,那么它只会面对两种可能的选择。
一种是它重蹈了钻石星辰的覆辙,最终向商业化的要求妥协,不可避免的造成乐团的分裂,也大概率不会成为现实中创造者选择的剧本。而另外一种则是大多数观众所期待的结局:那些忠于自己的人,最终赢得了世界。有刺无刺守住了初心、也获得了商业上的成功,皆大欢喜。
但事实果真如此美好吗?显示并非如此。
第二种剧本毫无疑问对于「有刺无刺」的成员算得上好消息,但却依然是一个悲剧。而这个悲剧也就是那些风格的突破者,最终创造了新的风格。它将会成为新的商业标准,而日后的那些新进的乐队又将面临同样的抉择——是坚持自己的本心,还是向「有刺无刺」的风格妥协。
这也就是哭泣少女乐队最终没有直接说明的现实——我们无法用「艺术」本身战胜「文化工业」;我们无法用「突破风格」来战胜「霸权性的风格」本身。
五、文化工业的宰制性力量
在这里,我们会发现根本的矛盾并不在于「风格」本身——可以说风格就是不同人作品之间连贯的共性,这种共性可能来自于学习,也可能来自于共同的时代背景或是审美传统——而是在于作为一个社会系统的文化工业。
我们再次回到「钻石星辰乐队」早期的困境;(考虑到不同于其他很多少女乐队的番。「哭泣少女乐队」的世界是一个人们需要考虑生计的世界)如果钻石星辰乐队放弃了商业化的可能,那么他们的出路则多半类似于露帕与小智、或者是桃香类似。她们需要额外打工贫困潦倒的支撑自己的艺术理想。借用一个马克思探讨无产阶级的概念,这些被商业系统所抛弃的艺术家构成了「艺术家的失业后备队」。
这些流浪街头或者打工维生的音乐人一如悬挂在城墙上叛军将领的头颅,警告着那些不愿服从商业化的乐队——这就是下场。
因此,文化工业并不是孤立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它的力量在于宰制性的力量,在于它可以垄断一切艺术的生产,逼迫一切歌手或者画家就范。但这些文化工业巨头本身并没强制力,真正有强制力的是饥饿与失业。一如私有体制之下的贫困,让工人被迫服从于工厂之中的雇佣奴隶制;那么商业化艺术体系之下边缘艺术家的贫困,则让艺术家服从于文化工业之中的主流风格。
那么,让我们试想另一个世界——一个社会主义的、有着全民基本收入的世界。那个世界之中,人们可以用三小时工作之后漫长休闲去「认真地玩音乐」;那个世界中,日常生活就如同日本的高中学校生活一般的悠闲;那个世界之中,造船厂的工人可以用业余时间排练,最终走进武道馆、成为全国的顶流;在那个世界之中,音乐制作成为了每一个社区中公共资源,而不是任何私有化的商业行为。
那么那些包装艺人的演艺公司就没有了任何意义。那么这个作品之中音乐人的困境也就不复存在。皆时,那是一个音乐风格更加多元的时代——而文化工业的宰制力量自然也就消失了。
六、可能的续作设想
因此,有的时候会去设想,是否可以为哭泣少女乐队创作一个更加有趣的续作:这五个摇滚女孩走上了KINO、PANTAS或者是维克托·哈拉的路——还写着日本人在这方面的想象力,但是我依然可以去设想:
仁菜在她的打工过程中,突然意识到那些命运的束缚并不是那么容易挣脱。与她一同打工的那个孩子本来想成为画家,但是却始终无法出名、郁郁不得志;而住在楼下的那个年轻的大学生喜欢漫画,但始终摸不到职业的大门,最终只能成为一个公司中的非正式职员。
甚至不只是这些跟她相近的艺术家,仁菜的正义感与同情心让他看到了日本社会光鲜亮丽外表背后的贫困与不平等。她开始渴望用自己的歌声为这些不幸的人歌唱——她知道呼吁这些日本的飞特族「勇于梦想,改变命运」一同「何不食肉糜?」之语,但她同样相信,有刺无刺的歌声可以让更多人意识到这一切的存在,可以加入这场反对不公的斗争。
几个朋友一开始有的不理解;有的坚决反对、想要捍卫艺术的纯粹性;而有的则默默支持。但最终五个人一致了她们的理想——她们的歌声不能只唱给自己,她们要为那些无法歌唱的人歌唱——走上了反抗民谣或是维克托·哈拉的道路。
或许在艺术的世界之中,可以给他一个美好的未来——这些一度战胜了自身阴暗之过去的少女,最终也战胜了这个时代的黑暗。
我想,这同样是一个很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