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中的对仗：流水对
诗词中的对仗：流水对
流水对是古诗词中一种独特的对仗手法，它打破了传统对仗的并列关系，通过连贯、因果、条件等逻辑关系，将出句和对句紧密相连，形成一个完整的意境。这种对仗方式不仅展现了诗人的语言驾驭能力，更是中华文化中独特的修辞艺术。本文将深入探讨流水对的定义、特征及其在古诗词中的具体应用。
流水对是国诗对仗中比较高级的艺术技巧，一般作者往往很难理解和运用。即使明清时期的一些著名诗话家亦未能明其正意，误人不浅。
所谓流水对，就是一联中的出句和对句非并列关系，而是在意义上有连贯、因果、条件、转折等关系。判断流水对之法：两句一意还是一句一意？前者才属流水对。所以，判断流水对的充分必要条件是：基本符合词性相对的基础上，出句与对句以某种连结关系来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明朝的胡震亨在《唐音癸签·法微三》说“严仪卿以刘眘虚'沧浪千万里，日夜一孤舟’为十字格，刘长卿'江客不堪频北望，塞鸿何事又南飞’为十四字格。谓两句只一意也，盖流水对耳。” 这里胡震亨的观点是错误的，刘昚虚此联根本不是流水对，因为其出句和对句，各自都是一个足意诗句，不须借助另一句亦能表达完整句意。刘长卿的七言一联亦然。根据以上定义，与流水对相反的另一种对仗类型就是并列对，所谓并列对是指一联的出句和对句都各自表达一个完整的句意，而不用依赖另一句来理解。
笔者在大学课堂讲授这个问题时，用到的五言流水对的案例是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州故人》颔联“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此联意思是：（我）与君如浮云飘散一般离别之后，转眼间年华流水一样逝去已经十年。此联显然是流水对。当然还应看到此联对仗完全没有虚字连词，相应位置都有工整句对。
如何判断流水对呢？一般而言，五言对因字数更少而较少用到虚字连接词，而比较难以判断，多从是否有两句一意的表达来理解，譬如上面韦应物的例子。而七言对，多用连接词来贯穿出句和对句，往往更容易理解和判断。下面在归类基础上来具体讲解一下。
流水对的类型
1.第一类：出句只包含主语词组意象，对句包含谓语／谓宾语词组意象。以下都属于这类型流水对，后面我们把简略的完整句意写出来，读者马上能够理解这种流水对。 当然，出句对句相同位置仍然须要基本对偶，很多人忽略了这一点：比如竟然有人认为义山“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也是流水对（这一联根本不是对偶句）；类似地，又认为“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为流水对，其实此联亦非对偶句。
（1）“由来巫峡水，本自楚人家。”（杜甫《小园》）——“巫峡水自楚人家”
（2）“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骆宾王《在狱咏蝉》）——“玄鬓影对白头吟”
（3）“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陈陶《陇西行》）——“河边骨是梦里人”
（4）“可怜刘校尉，曾讼石中书。”（杜牧《李给事中敏二首》之二）——“刘校尉讼石中书”
（5）“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元稹《遣悲怀》其三）——“长开眼报答未展眉”
2.第二类：出句包含主谓语词组意象，对句只包含宾语／状语词组意象：
“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柳宗元《别舍弟宗一》）——“孤身离开朝野六千里荒居长达十二年”
这个类型不多见，或说笔者孤陋，读者自可充实之。
3.第三类：连词从句法（因果、条件、转折、递进等关系），这种类型主要看是否有明显的连词结构的句式。
（1）“逐客虽皆万里去，悲君已是十年流。”（杜甫《寄杜位》）——“虽逐客皆被黜去朝万里，（我）仍为君万里流徙十年而悲”
（2）“不能师孔墨，何事问长沮。”（王维《赠东岳焦炼师》）——“若不是孔子墨子学生，有何事须要问长沮桀溺呢？” “长沮”、“桀溺”皆上古隐士，这是一个典故故事，出自《论语‧微子》：“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
（3）“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欲为……，肯将……”句式滥觞于此；
（4）“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王之涣《登鹳雀楼》）——“欲……，更……”句式。
（5）“世上岂无千里马？人中难得九方皋。”（黄庭坚《过平舆怀李子先时在并州》）——“世上哪会没有千里马呢？而却难得有九方皋这种善相马的伯乐”；
（6）“即防远客虽多事，便插疏篱却甚真。”（杜甫《又呈吴郎》）——“贫妇即刻防着新主人虽说多心，而你便也插上疏篱防着（贫妇）就太过认真了”，老杜常用“即……，便……”句式；
（7）“纵有还家梦，犹闻出塞声。”（令狐楚《从军词五首》之四）——“纵使常梦想着还家，（当下）却仍听着边塞风声”，“纵……，犹……”句式；
（8）“已知出郭少尘事，更有澄江销客愁。”（杜甫《卜居》）——“（我）已知远离朝野会少却许多尘世俗事，（不知）此处却另有澄澈江水能销我忧愁”，“已知……，更有……”；
（9）“我纵步行君乘马，相期青眼对白眉。”（拙作《代拟校友再寄诸君》）——“纵使是我（拟某校友）步行你们乘马［此喻地位悬殊］，也期望着君（另一校友）能以青眼［青眼乃阮籍典故］对我白眉人［白眉：出自三国志马良传，以喻兄弟或侪辈中的杰出者］”。此联是自对格加流水对“步行”对“乘马”、“青眼”对“白眉”都是自对格，句对格则是这种有递进关系的流水对。
4.第四类：连动句并列法，即出句对句都是主谓宾或动宾结构，并且出句宾语是对句逻辑主语）：
（1）“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杜甫《秋兴八首》其二）——“藤萝月映芦荻花”；
（2）“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穿过巴峡再穿巫峡，过了巫峡再到襄阳，过了襄阳即向洛阳“，此联是自对格加流水对。
（3）“虬髯龙鳞成梦笔，升堂入室绘真图。”（拙作《题黄山松》）——“梦笔绘真图”，这也是自对格加流水对：“虬髯”对“龙鳞”、 “升堂”对“入室”都是自对格。
也许还有其他类型，读者可自己增加和补充。最后说明一个问题，有人曾问我为什么不讲古体诗。其实学作国诗，先学和精通近体诗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背诵和学作近体诗的好处就是能够最深入地体会和学习古代汉语言之美，尤其是属对之美，这是汉语言之于世界所有其他语言的极大优势。我们常看到当下一些离休退休老干部学作国诗，不愿意努力学习近体诗，因为怕中二联对仗，如果不符合近体音律或对仗不好就归入所谓“古风”。这不是学国诗正路。这就好比搞跑步等田径运动，平时先把两腿绑上重重的沙袋来训练，等到比赛时解开沙袋就会健步如飞。如果学好了近体诗就意味着能真正体悟汉语言属对之美，更重要的一点是如能娴熟属对，则必是汉语词汇量极大丰富的阶段了，此时作任何体裁都不应是难事了。至于古体诗和乐府歌行体，我会在后面阶段来深入讲解。当然，我还必须说明，国诗中任何体裁，从根本上来说没有高下之分。不能像当下有人认为的那样（有些人是从前朝那些陈腐的诗歌理论观点出发来认为的），某些体裁就一定比另一些更难写、水平更高、须要天分更高；甚至还有些人，自认为自己擅长的体裁就捧得很高，并且贬低他自己写得少的其他体裁。所有这些观点都是错误的，我认为所有体裁要想写出一流作品都不容易，每一种体裁都有优势劣势。比如有人认为近体五绝、七绝最难写、最须要天分——其实虽说写出好绝句确须有极强的灵感捕捉之力，但即使写成好的绝句却只能写这种简单纯粹的情感和场景一角，却无法写那种复杂多变、一唱三叹、波谲云诡之情感与理志。另一方面，那些长篇幅的叙事议论抒情古体诗，虽可以写复杂多变之事情，但大多缺乏精美闪亮之意象、甚至很多长篇诗流于堆砌、泛滥和涣散而缺乏情理（元白的新乐府不少如此滥竽之作）。所以我们创作时，选最适合要表达的情感理志的体裁即可。故而我们在学习阶段，须要诸体兼备，才能在未来的创作中自由选择。
下一讲，我们讨论词中对仗的一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