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服甲胄，“遗”态万千
华服甲胄，“遗”态万千
近年来，随着《甄嬛传》《延禧攻略》《长安十二时辰》等中国古装剧在日本热播，不仅让日本观众领略了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也让人们看到了中国影视剧在"服化道"方面的精良制作。从服装、化妆到道具，这些剧集都力求还原历史真实，展现了中国传统文化元素在当代的创新性发展。
“我还是忍不住看了《甄嬛传》，一口气看完了……我惊讶地发现中国有这么多漂亮女子。”一位日本网友在社交媒体X上写下了他的追剧体验。
在《甄嬛传》《延禧攻略》在日本大火后，《周生如故》《沉香如屑》《梦华录》等也与日本观众见面。
在这些迷倒日本观众的中国古装剧里，美丽的场景、美丽的衣服、美丽的人……都是中国影视剧幕后“服化道”工作者精心“炮制”的。
《梦华录》剧照。（图/受访者供图）
壁画、女俑、慈禧照……都是还原装束的参考
有人说，中国影视剧的“服化道”直到近些年才开始变得“极度较真儿”。纵然以前也有诸如《红楼梦》《武则天》《大明宫词》等令人回味的佳作，对于剧中人或秀美，或华丽威严的形象津津乐道。但近年来，伴随经济的发展、本土文化意识的增强、影视剧同质化趋势的加剧及观众评判标准的日趋严格，如今的“服化道”从业者再也不只是追求一个“美”字。他们翻阅历史典籍、探查古代壁画、甚至不余遗力用上非遗技艺，将中国影视剧的“服化道”还原到历史本真。这些可能从小就“披着床单”幻想自己是古装飘飘剧中人的工作者，描摹了更佳细致入微，令人充满向往又足够逼真的中华世界……
缂丝团扇。（图/受访者供图）
打籽绣。（图/受访者供图）
在曾于日本热播的《延禧攻略》（日本译名是《璎珞•紫禁城燃烧的逆袭王妃》）中，富察皇后的洛神造型就参考了台北故宫收藏的元代《洛神图》，吉服参考的是“缂丝石青地八团龙棉褂”，高贵妃的珍珠云肩参考的是慈禧的照片，选秀之日穿的则是“石青纱缀绣八团夔凤纹女单褂”。纯妃日常穿的黄色便服，与乾隆时期的“黄色折枝花蝶纹妆花缎衣料”如出一辙。这部剧的造型指导宋晓涛称，剧中乾隆的一套绿色的衣服前后大概花了半年的时间才完成，在不到20厘米的龙头纹样上面，就使用了传统京绣里面的四种绣法，以展现帝王的尊贵。
而在影视剧《长安十二时辰》（日本译：《長安二十四時》）里，从长安官吏、庶人、军人“缺胯袍”，唐代织锦胡服到盛唐时期女子腰线上升的服饰，都原汁原味地还原。据说，为了原汁原味地还原唐朝道家装束，片方还专门咨询了道教协会。
《长安十二时辰》（日本译：《長安二十四時》）里，从长安官吏、庶人、军人“缺胯袍”，唐代织锦胡服到盛唐时期女子腰线上升的服饰，都原汁原味地还原。（图/受访者供图）
剧中的仕女服装也参照了大量唐代仕女着装。“历代的舆服制、考古发掘报告，再加上唐墓壁画、敦煌壁画、金乡县主墓女立俑、新疆阿斯塔那唐代女俑……中国丝绸博物馆藏唐代服饰、青海出土唐代服饰……”说起参考的资料，胡晓如数家珍。他为《长安十二时辰》剧组提供了部分复原服装。
胡晓说，剧里的服装材料全部选用桑蚕丝面料。“有些复原的服装用到了真丝，因为历代贵族的服装都是以真丝为主。”这种“复原”细致到参照历史上众多种类的织物，例如：男装的半臂，按照出土唐代半臂实物选择了织锦，圆领袍多选用绮;而女装，则多用更为轻薄的罗和纱。
曾参与古装剧《欢天喜地七仙女》服装搭配、妆造设计等幕后工作的陈敬冉对此也深有感触，“古人制作的薄如蝉翼的精美衣物至今令人叹为观止，其高超技艺难以想象。”如今在苏杭一带，每年也有不少海外游客学习当地传统纺织、刺绣工艺，以匠人之心相互交流。
在陈敬冉看来，中国古代审美没有“天花板”，深挖中国传统美学，其内涵丰富深邃，是无尽宝藏。不论是盛唐时期的雍容华贵、大气磅礴，还是宋式美学的清新典雅，无一不体现出中式审美精髓。《甄嬛传》《延禧攻略》等热播清宫剧也展现出丰富的中国美学色彩传承。
“中国传统纹饰图案‘有图必有意，有意必吉祥。’如海水江崖、凤穿牡丹等纹样都传递着吉祥含义；又如帝王将相的龙袍甲胄、皇后的凤冠霞帔，表达着身份、权威，乃至美好的寓意。”陈敬冉提到，中国这种历史底蕴深厚的服饰美学，也对其他国家有所影响。作为日本KAMATA颜分析认证高级化妆师，她曾在日本交流妆造与服装，“日本对早期来自中国的纹样、服装及纺织品等进行了很好地展示。如日本的西阵织吸收了许多中国传统纹饰。”陈敬冉介绍，唐朝实行的“穿国服奉礼”制度，促进了周边国家和民族产生自己的民族服饰。通过古代的相互交往，日本和服受到汉唐服饰影响，韩国服装也融入了唐宋风格。
“影视造型师需具备像杂货铺一般的知识库”，对于中国造型大师陈敏正来说，“较真”精神也要贯穿始终。陈敏正曾参与过2022年第24届北京冬季奥运会开幕式服饰造型的设计制作及百余部中国影视作品的服化设计。其中，电影《满江红》的服装也是出自他之手。对影片服装上的每一细节，陈敏正都会查验：见缝有花样的上衣与甲片搭配略似古罗马战衣，便连夜与团队拆掉重塑。盔甲胸前不同纹饰的亮度有差，他立刻要求工作人员用材料在镀铬银上涂旧。连甲胄做旧的生锈点，都是他带着工作人员对照几十年的铁锈实物做的。
2024年4月8日拍摄的电影《影》的海报，造型师陈敏正及其团队在《影》中负责服装造型甚至妆发造型的整体设计工作。（郑景 摄）
在影视造型设计行业摸爬滚打了40余年，陈敏正塑造了包括上世纪80年代初电视剧《水浒》《甄嬛传》《三枪拍案惊奇》《苍穹之昴》《影》《第二十条》等多部经典作品造型。可以说，这位“精剧制造者”见证了中国影视剧近半世纪的发展。
从业伊始，由于物料匮乏，每年陈敏正都会往来于上海北京等大城市，只为购买到最流行的化妆品和服装。他曾在采访中谈道，在那个时代，服装和造型的选择有限。即便如此，作为造型设计师的陈敏正总会想办法，努力确保所做的造型都能最贴合剧本的时代背景和人物角色。
“好的影视作品呈现，需要有70%历史真实感、20%电影创意风格及10%的演员形象展现。”陈敏正这样说道。
唐朝口红也分色号？皇后头上怎么戴“多肉”？
当衣衫被严格还原，头饰、妆容也得要配得上这份“严谨”与满足人们对中式之美的想象。
在《长安十二时辰》播出时，“唐朝的老百姓怎么也能够浓妆艳抹地出门？”成为被广泛讨论的话题。这当然也离不开对历史的较真与考据，胡晓表示，古今中外女子都爱美，有钱没钱都有方法把自己收拾得很漂亮：“当时有钱的人有有钱的画法，没钱的人有没钱的画法，就像现在的口红一样，有贵的也有便宜的。当时古代人用不起铅粉就用米粉。”
而且，中国古代有些妆容很有趣，很多比现在的彩妆还“夸张”：“唐朝时候口红的色号还挺多的，但不一定是在同一个时期。中唐时期流行黑唇，乌红乌红的，用乌膏注唇。白居易有首诗就写的是：乌膏注唇唇似泥。”
《长安十二时辰》的唐朝妆容被人讨论的同时，宋晓涛团队在《延禧攻略》复原的头饰，也同样引来热议，宫女、皇后头上戴得怎么这么像“多肉”？其实这种装饰品其实属于中国非遗文化里的“绒花”。
古装剧带火“非遗”绒花。（图/受访者供图）
宋晓涛称，绒花谐音“荣华”，寓意着吉祥富贵，早在唐代就是宫廷贡品。绒花不大，但是制作手法却十分特殊：要先用蚕丝染色成绒，再用钢丝勾条，制作工艺十分复杂，并且至今没有办法用机器生产。
在《延禧攻略》中，所有的绒花头饰都是请来“南京最后的绒花匠人”赵树宪和他徒弟参照故宫博物院馆藏实物一比一手工所制，以前只能在故宫看到的“摇钱树”、“福寿三多”，都逐一展现在了克勤克俭、不喜珠翠的富察皇后头上，一众宫女头上也都插上了小朵绒花发饰。
如果谈到发髻本身，那就不得不提一下《梦华录》中刘亦菲饰演的赵盼儿的妆发细节。最出圈的当属赵盼儿的“兔子”发髻了。不要小看这款发型，它正是《梦华录》背景宋代流行的朝天髻。这种朝天髻需要先把头发梳到头顶，编成两个圆柱形的发髻，然后把它朝前反搭。为了高一些，一般还在发髻下面衬以簪钗，使发髻的前端高高翘起。山西晋祠圣母殿的宋代彩塑中就有这种发髻，它的流行虽在宋代，但却始自五代。
从吃住到娱游，完美穿越古代生活
要打造一个亦真亦幻、完整有致的古风世界，让观众有身临其境，仿佛一秒“穿越”回去的逼真感，影视剧场景里的各种道具也都要十分考究。
被称为爆款古装作品的《梦华录》，在海外一经播出便吸引了大量观众，从小楫轻舟烟雨江南再到繁华汴京斗茶焚香，处处显露出千年前的宋韵文化，在海外掀动一股中国风潮流。
剧中，刘亦菲饰演的赵盼儿在剧中开茶铺，看家本领就是茶艺。其中，有一幕“名场面”：顾盼儿表演煎茶，她使用煎茶工具都是依据史料完全还原。赵盼儿说，“铫子（大口有柄的烹煮器，用沙土或金属制成）最好用银的，铁器会有生涩之味。”确是宋代人所认同的。不过宋代人点茶用汤瓶而不是铫子，也就是赵盼儿做紫苏饮子的那种。赵盼儿还用竹茶则舀出茶粉放入一个黑盏中。这种深色的盏就是主产于建安（今福建建阳）的建盏。深色的茶盏能够突显茶色的白，于是在北宋斗茶的盛行之下，建盏也随之备受推崇。可见《梦华录》剧组对宋朝历史研究之深。
《尚食》菜品，不少观众复刻了这碗“明朝的汤”。（图/受访者供图）
此外，《延禧攻略》的制作方欢娱影视，还制作过一部关于中国美食的电视剧《尚食》，剧中讲述了明朝永乐年间，演员许凯饰演的皇太孙朱瞻基，遇到了吴谨言饰演的尚食局女官姚子衿，围绕美食产生的爱情故事。制作方考察了明代刘若愚所著的《酌中志》，其中，明熹宗的膳食有蛤蜊、鲜虾、田鸡、海参、鲨鱼筋、鲍鱼、肥鸡等食材。
据欢娱影视负责人介绍，参与制作的常驻厨师有十多位，剧中名菜佳肴200余道，实际制作出来的菜品多达上千道。为了让器皿配得上美食，相关团队专程前往江西、山西等地寻觅定制古色古香的器具。
近年来，这些颇受欢迎的影视剧在讲述令人充满想象的中国历史故事的同时，也无限还原了当时人们的“衣食住行娱游”等生活日常，从饮食香料、中医药、京剧到家文化、道德律等，全部呈现于观众眼前。
民国情感剧《鬓边不是海棠红》曾在北美热播，剧内有二十多出京剧、五六出昆曲，包含旦角八九个流派，以及《贵妃醉酒》《霸王别姬》《打严嵩》《玉堂春》等经典曲艺，影迷直呼过瘾。
有网民留言：“这是一部极美的剧，服装、置景及选角都特棒，给京剧文化爱好者一个了解和享受的机会，也展现了中国最繁华城市北京的人情世故。”
《正好遇见你》非遗单元合集图。（图/受访者供图）
而在先后进入韩国、日本市场的《正好遇见你》中，花丝镶嵌、缂丝、玉雕、陶瓷、木版水印等近20项中国非遗技艺，吸引了无数观众目光。
“是中国独特的传统审美和多样化的文化元素为中国电影增添了色彩。”曾与张艺谋导演剧组合作的李大鹏这样总结了一些优秀中国影视作品陆续登陆海外荧屏，“中国风”热潮久经不衰，并收获超高口碑的原因。
李大鹏就读于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美术设计专业，2006年毕业后他便选择进入剧组工作参与电影制作，曾与张艺谋导演剧组陆续合作《山楂树之恋》《金陵十三钗》《归来》《长城》等一系列作品。在他看来，“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水墨山水、唐诗宋词等元素潜移默化地融于作品之中，这都是我们的特色与优势所在。”
不可否认，东方美学正在得到世界的认可。但观众对于影视作品的需求则是不断变化的。
“世界戏剧有三大表演体系，即分别以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梅兰芳为代表的三种表演体系。”陈敏正认为，影视剧的造型艺术创作也应遵循这三种创作原则（即写实、写意、虚拟），不同题材对应不同创意风格。
在陈敏正千余平米的工作间里，斜倚在墙边的白色置衣架，挂着各式各样的服饰，早已被标记好剧中的角色姓名。各种颜色质地的面料和装饰辅料，分门别类摆在不同房间里。从过道至厅内四周，挂着不同年代的戏服。
在这里，而陈敏正正期待打造更多带有“中国风”的作品，满足观众对中国传统美学和创意设计的向往，而这个工作间里的服饰，还会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