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笑的女孩”背后：社会预期如何塑造情感表达？
“爱笑的女孩”背后：社会预期如何塑造情感表达？
在2025年国际三八妇女节来临之际，《科学美国人》发表了作家普拉亚·阿加瓦尔（Pragya Agarwal）的文章《没有所谓的性别情感》（There Are No Such Things as Gendered Emotions），呼吁人们撕掉性别标签，给予孩子们自由的情感表达空间。
两性平等已经逐渐深入人心，但人们更多聚焦于两性在政治、经济和社会地位方面的权利平等，而在文化层面，无论是学业和职业选择，还是情感表达，两性差异的观念仍根深蒂固。而标签化的界定和过度的情感压抑往往会造成心理伤害，尤其在幼年时期。
几年前，我带着六岁的女儿去看眼科医生。验光师不止一次地问我：“她为什么总是皱着眉头？她为什么这么严肃？”我的孩子是个女孩，我不知道这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验光师对她情感状态的看法。根据我对情感的性别区分研究，人们往往期待女性早早就呈现出有教养和积极的表达状态。还有的研究人员分析了16000多张从幼儿园到大学的学生年鉴中的照片，以及学校教职员工的照片。在八九岁之前，孩子们在微笑方面没有明显的差异，但随后差距开始扩大，女孩比男孩笑得次数更多。女孩和男孩之间的差异在14岁时达到顶峰，女孩比男孩笑得更频繁，更容易开怀大笑，这种对比在成年后一直保持不变。
我们会看到这样的结果，是因为随着儿童年龄的增长，他们越来越意识到与性别角色相关的社会预期。这些期望可能来自同龄人，也可能是父母、老师强加给他们的，就年鉴照片而言，也可能是摄影师含蓄或明确地强加给他们的。人们也可能内化电影和媒体中所描绘的性别角色，其中微笑被认为更女性化，微笑的女性被认为更令人感到愉快和友好，严肃被视为男子气概的特征。在另一项教师提供的学生情绪表达的研究中，女孩被描述为有更多的“平和”“冷静”和“中立”的表达，都是积极的情绪，且是客观的被动情绪，而男孩则表现出更多的“惊讶”“好奇”“愤怒”和“沮丧”，都是更具有主观性或主动性的情绪。女孩比男孩更善于调节自己的情绪，这是一个普遍存在的误解：并没有神经科学研究表明，女孩的自我调节机制比男孩更发达或更活跃。
社会通常期望棕色皮肤的女性更加顺从，而那些不顺从的黑人女性则往往被贴上“愤怒”的标签。作为一个混血女孩，我的孩子很可能会遇到一些带有这样刻板印象的人。一项关于美国故事书的研究显示，西班牙裔和拉丁裔角色比其他角色更多地表现出快乐的情绪，而白人角色则有更多的空间表达不满，这与许多西方文化中的个人主义价值观相吻合。孩子们在阅读故事书时，可能会接收到关于情感的特定信息，这些信息不仅与性别有关，还与文化背景密切相关。
情感刻板印象易导致“否定情绪”
对于那些希望帮助孩子发展情商和自主性的父母来说，这些情感刻板印象给他们带来了双重困境。在很早的时候，孩子们就学会了根据自己从同龄人和照顾者那里学到的社会规范来调节自己的情绪。经常压抑情绪会严重影响我们的身心健康。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们内化的情感期望和大人随口的评论会伤害所有的孩子，无论性别。这些期望也会对孩子们的自我意识产生长期的负面影响。然而，如果孩子们不遵守其群体的行为和规范，他们可能会面临欺凌。
许多问题的出现源于成年人无法接受孩子情感表达所带来的不适，而这种不适往往导致他们为“好女孩”和“好男孩”设定规则。教导我们的孩子调节情绪并没有错。情感社会化是育儿的重要组成部分，旨在培养孩子的情绪调节能力，并使他们的情感与特定社区的价值观保持一致。但是，根据孩子的性别和种族对他们有不同的期望，或者基于我们认为是正确的情感反应而忽视或否定他们的情绪，这是错误的。在与孩子讨论身体自主权的同时，我们也应该同他们讨论情感自主权，还有孩子们如何能更好地理解并掌控自己的感受。
根据心理学家约翰·M.戈特曼（John M. Gottman）的元情绪（meta-emotion）理论，父母对情绪的态度及他们接受或拒绝自身某些情绪的方式，会影响他们认可或否定孩子身上的某些情绪。许多人在成长过程中都有非常具体的情感规则，并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在自己的育儿过程中以这些规则为榜样。如果父母认为孩子的情绪在总体上是可以接受的，他们就更有可能认可孩子的情绪；如果父母认为表达这种情绪的代价太大，他们就不太可能认可孩子的情绪。所谓代价，可能是社会的评判、惩罚或排斥，或者是父母需要调节自己的情绪进行回应，从而付出的情感成本。
一项研究发现，相较于4岁的儿子，母亲在与4岁的女儿交谈时更倾向于使用情感语言。在实验开始之前，研究人员观察到女孩和男孩在情感理解和表达方面没有差异，但在研究过程中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人们围绕情绪的语言使用产生了性别区分，从而使孩子们接收到一个信息：某些情绪对女孩来说比男孩更可接受，女性可以更多地谈论她们的情感。研究还表明，父母的反应——通常是无意识的——可能会鼓励女孩表达情感，而不鼓励男孩表达情感。这些暗示可能包括忽视、驳回或否定孩子的某些情绪，如女孩的愤怒和男孩的悲伤。
任何人可能都会害怕在公共场合被他人评判，担心被视为无法控制或管教孩子的“坏父母”。我们给情绪贴上“好”或“坏”的标签：快乐是好的，愤怒和悲伤是坏的。我们可能会阻止或回避孩子表达的任何“坏”情绪，孩子们这种“坏”情绪可能会让我们觉得自己不是好父母。在孩子很小的时候，我们甚至会用含蓄的手势、面部反应和语调给他们信号，告诉他们哪些情绪是可以接受的，哪些是应该隐藏或抑制的。
还给孩子情感自主的权利
耶鲁大学情绪智力中心主任马克·布拉克特（Marc Brackett）建议，父母在帮助孩子应对极端情绪之前，必须找到“最好的自己”。从我的角度来看，更好的方法是停止给某些情绪贴上“极端”的标签，避免为情绪表达设定固定的界限，不要期望孩子们都遵循同样的模板。如果我们反思自己在成长过程中内化的信息，就可以允许自己和孩子处于这种“负面”情绪的不适状态。作为父母，我们没有责任总是保护我的孩子免于悲伤或摆脱愤怒。孩子们应该知道这些情绪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感到悲伤、沮丧和愤怒是正常的。重要的是如何处理这些情绪。
教导孩子理解自己的感受，并学习应对情绪的策略，是鼓励他们情感自主的一种方式。同时，让孩子掌握正确的词汇也很重要，这样他们能够在面对自己和他人时界定自己的情绪。看完眼科医生后，我的孩子想知道：“妈妈，我应该微笑吗？”我提醒她，她不必强颜欢笑。但是，即使我告诉她，她不必为别人而调节或压抑自己的情绪，我还是焦虑地想知道，别人会对她的不顺从有何评价，以及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我并不是说，我们每个人都要承担个人责任来解决社会上一直延续的、并造成性别和种族不平等的情感偏见。但我们可以反思自己内心的情感框架，挑战情感规范，承认我们可能会通过言语和行动，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强制执行这些武断的规则。